[續北宋浮橋上一小節]釣魚,這樣就能聽到她們的談話,但贛生對她們的談話不是很感興趣,因爲她們談的多是學校的事,贛生沒上過學,對這些沒有任何經驗。但有一次他聽到她們談到了小木屋,說要在後窗邊挂一串風鈴就好了。贛生冥思苦想了很久,他不知道什麼是風鈴。
這話是兔子說的。兔子看著這間小木屋,突然想起了她看過的一篇小說《白屋》,那間小小的白屋是在海邊,女主人在窗外挂了一串風鈴。叮鈴鈴,清亮的風鈴聲隨著海風四飄灑。
兒聽了就沖著贛生喊,喂,喂!她們都不知道他叫贛生。贛生知道是在喊他,但他裝著沒聽見,專心致志地釣魚。是聾子?他聽見
兒說。不,是癱子,贛生在心裏說,他害怕跟她們搭話,他覺得自己跟她們是多麼的不一樣。但他願意這樣遠遠地羨慕她們、欣賞她們,同時還敏感地防範她們。
現在已有五天沒合橋了,大總也不退。贛生沒法釣魚,也沒法看見她們。
兒的名字是她
叫出來的。她本來叫肖雲吉,她
叫她吉兒。她
是外地人,念“吉”爲“
”,“吉兒”就成了“
兒”。有一天,不知因爲什麼事她
來學校找她。當時,正值課間,她
見了她老遠就叫“
兒”,讓幾個調皮的男生聽見了,“
兒”因此流傳開去。
兒喜歡吃豆腐腦,每天早上,“賣豆腐腦哎——”的悠長的叫賣聲飄進巷子時,
兒必拿了一只碗站在門口等著。
賣豆腐腦的女人很醜,又黑又瘦,白森森的牙齒時時刻刻暴露在嘴外表。但她做出來的豆腐腦卻是極其漂亮的,又白又嫩,口感極好,
兒每天都要吃兩大碗。
兒最怕發大
,發大
合不了橋她就吃不上豆腐腦。賣豆腐腦的女人住江對岸。
兔子早上來約兒上學,看見
兒瘟瘟的,知道她又沒吃上豆腐腦,就笑他,你怎麼像花兒離不開陽光、苗兒離不開雨露一樣。
兒說都五天啦,很委屈的樣子。
兔子才想起,是有五天沒合橋了。早就想約兒去浮橋了,最近老覺得心裏悶悶的,像是憋了許多話,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可說,沒什麼可說也想去浮橋,也許去了就有說不完的話了。
到了第七天,“賣豆腐腦哎——”的叫賣聲才響徹整條巷子。兒拿了碗沖出去,覺得七天不見,這醜女人竟跟她的豆腐腦一樣美麗了。
傍晚,兔子來約兒去浮橋。
出了小巷就是大街,原來這條街比較僻靜,右邊是一些機關單位,左邊是一排茂密的法梧桐,到了夏天就爲人們搖曳著一段非常詩意的濃蔭。現在梧桐樹不見了,做了一排店面,那些機關單位也將樓下的一層租給別人做店面,兩邊店面裝潢得十分豪華新
。酒吧、舞廳、
行、餐館……一家連一家,霓虹燈張狂耀眼,港臺歌星的歌聲此起彼伏。每每從這條街上走過,兔子和
兒都有一點點失落,一點點新奇,她們睜大眼睛望著那些高檔華貴的裝飾、精巧別致的陳設,望著那些出出進進神態沈醉、
著新
考究的紅男綠女,望著那家夥的背影——那家夥真帥,頭發黑亮,身材高大,雙肩平穩堅實,他斜靠在一輛亮锃锃的高級轎車上。這時,一個矮胖的家夥朝轎車走來,很帥的家夥爲他打開車門,矮胖的家夥鑽了進去,很帥的家夥也鑽了進去,轎車一溜煙消失在燈火闌珊的盡頭。
兔子和兒繼續往前走,但臉上都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一層什麼東西,像是出乎意料地看了不該或不願看的東西又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我什麼也沒看見。
走了一會兒,兒憋不住了,遲疑地說:“那家夥好像是何老師。”
“誰?”兔子明知故問。
兒看穿了也就沒吭聲。
又走了一段,兒突然憤憤不平地說:“真是豈有此理,那矮子沒長手呀!”
兔子馬上接上去:“就是,你看他鑽進車子的那樣子,像只大狗熊!”
又沒話了。
走了一段,兒又忍不住了,說:“那家夥也是,怎麼替那種人開車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就是,”兔子也不屑地撤撇嘴說,“你看他替人家開車門的樣子,像只長臂猿。”
“不是長臂猿,是何老師,他去了一家中日合資公司。”兒很快地說,她終于繞不過去了。”
從剛才的情形來看,何老師果然沒病,他去了一家合資企業(那矮胖的家夥定是日本老板無疑)——這兒早就聽說了,但她一直沒告訴兔子。況且她自己也不願相信。兔子的英語成績垮得很厲害,她對來代課的那個胖墩墩的老太太表現出一種天然的反感,她說她簡直無法忍受她故意捏細嗓子的裝腔作勢的朗讀和她那企鵝式的步態。
其實兔子對何老師的去向早有所聞,所以這個事實沒有給她太大的震驚。她只覺得心裏有一件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碎了,像中一輪皎美的月亮被一粒小石子擊碎了它的光華。
“聽說在合資公司幹一千多塊一個月呢,你看他那身西裝,啧啧……”兒還將嘴巴咂得山響。
兔子依舊無言,默默地走,將嘴咬得鮮紅鮮紅。
兒也終于安靜了。
走著走著,兔子突然站住了,看著兒說:“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他不該瞞我們。”
“就是。”兒附和。
“什麼?”
“他不該瞞我們他還會日語。”
兔子笑了,紅豔豔的嘴裂成一朵花,她把手伸給
兒。
兩個女孩手拉手平靜地穿過鬧市,四周的繁華和喧囂漸漸蕭條沈寂下去。
遠遠看見小木屋的窗前圍了一些人,窗口上方挂了一張牌子:“售票”。過橋要買票?
兒這才想起早上的豆腐腦漲價了,那醜女人說過橋要錢,這錢當然得攤在豆腐腦裏。當時
兒正饞得慌,並未介意,現在看見過橋還要錢,不由憤憤的,現在怎麼什麼都要錢!
而且她們看清了,是聾子在賣票——她們一直確認贛生是聾子。贛生也看見了她們,他一直在有意無意地等她們,他知道她們會來的。他想好了,如果她們來,他就不要她們買票,票錢用他的零花錢墊上,爸不會知道的。以前爸從沒給過他零花錢,現在他替爸賣票,爸說賣票的錢鄉裏要提一部分,也讓贛生每天提一毛,其實贛生根本不需要錢花,也無花。但贛生高興,他心裏有個秘密爸是不知道的,他要把這些錢存起買串風鈴挂在窗邊,他已經顧名思義地猜出了風鈴是什麼東西……,可他走不了,叫誰去買呢?他沒有朋友,這橋上就他一家,叫爸去是不可能的,對了,就叫兔子和
兒去買,她們會答應他的。可是贛生不知道她們一直認爲他是聾子,如果他突然開口說話,准會嚇她們一跳。
在一旁看了一會,兔子拉了兒一把說,走吧。
兒說我帶錢了。兔子說不過了,好沒意思。
兒愣了愣,看見兔子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頓時也覺得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勁。真是的,好沒意思。
她們轉身走了,不知道那扇小木窗裏有一雙很深很黑很失望很愧疚的眼睛。
以後想到要去北宋浮橋,就想到要買票,就覺得好沒意思,就心灰意懶下來。再以後,漸漸地忙了起來,忙一個現在的好分數,忙一個將來的好前途,再也沒有多余的時間揮霍。慢慢地也就將那座橋忘了。
兒後來沒再見過賣豆腐腦的醜女人,醜女人說過橋要錢,還不如就在江那邊賣,便宜一些也能賣掉,還省把力氣。而且
兒
也不讓
兒再喝豆腐腦,說沒什麼營養,現在學習緊了,得注意身
,就給
兒訂了一份牛
。
兒就天天早上喝牛
。
又來了個拍電影的,拍的是幾十年前發生在邊的窮苦人家的故事。導演不僅看上了北宋浮橋,還看上了小木屋。就同贛生爸商量能不能借小木屋拍幾場戲。贛生爸想到上次那個讓人踢了幾腳賺了十塊錢的人,就微微有些臉紅說,“可是可以,就是……”“二十塊。”導演豎起兩根手指說。贛生爸點頭成交了。
導演選了個角度,眯眼打量著小木屋,小木屋的簡樸與頹舊令他十分滿意,但窗邊那串風鈴對影片的內容來說太奢侈、太漫了。導演過去要將它摘下來。別動!贛生喝了一聲。臉漲得通紅。爸瞪了他一眼說,人家出了錢的。贛生無奈地垂下眼。
導演將風鈴摘下來遞給贛生。贛生拎在手裏叮鈴鈴地晃了幾下然後一松手,那風鈴就清脆地呻吟了一聲掉進了江裏,一眨眼就不見了,不知是沈了還是讓沖走了。
《北宋浮橋》全文在線閱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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