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霖 1929年出生。浙江蕭山人。著有童話集《鷹和她的孩子》,小說集《稻田發綠的時候》,散文集《山崗上的星》,兒童劇集《
淹春花田》等。
有一年春末,梅花溇(流過我們村子的河)漲大,從上遊漂下來一窠小蘆
,一共三只。
長發看見了它們,跑來叫我們一起去捉。我們在岸上跟著它們,用長晾竿撈,用石塊趕,一直跟到周家橋邊,幸虧金奎叔劃著船在那裏捉魚,才圍住了小蘆,用網把它們裹了上來。分配的結果,我一只,長發一只,燦金和王康合一只。
那小蘆的樣子就跟普遍的小
差不多,只是渾身是黑的,連嘴和腳爪也是黑的,而
特別長,所以跑起來特別快。爲了防它逃跑,我用細繩縛住它的腳,把它吊在椅子腳上,喂米給它吃。小蘆
吃得很少,卻時時刻刻想逃走,它總是向外面跑,可是繩子拉住了它的腳,它就繞著椅子腳轉,跑著跑著,跑了幾圈以後,繩子繞住在椅子腳上了,它還是跑,直到一只腳被吊了起來,不能動彈時,才叽呀叽呀地叫了起來。我以爲它是在叫痛了,就去幫它松開繩,可是不一會兒,它又繞緊了繩子,吊起一只腳來,而且叫得更響了,我才知道它不是爲了痛在叫,而是爲了不能逃跑,才張大了黑嘴在叫喚的。——這樣幾次以後,小蘆
完全發怒了,它根本不吃米,卻一個勁地啄那椅子腳,好像要把這可惡的棍棒啄斷才會安靜下來似的。
那時候,燕子在我們的檐下做了一個窠,飛進飛出地忙著。只有當燕子在檐下吉居吉居地叫著的時候,小蘆才比較的安靜,它往往循著這叫聲,側著頭,停住腳,仔細聽著。燕子叫過一陣飛出去了,小蘆
卻還呆呆地停在那兒好一會。——它是在回想那廣闊河邊的蘆葦叢,回想在淺灘草窠中的
嗎?
長發的那只並不比我的好些。它一粒米也不吃,只是一刻不停的跑、轉,到完全累了之後,就倒在地上不起來了。讓它喝,它倒喝一點點。第三天,長發的小蘆
死了。長發把它葬在園裏,還做了一個小墳。
我知道要是老把它吊在椅子腳上,我的小蘆也活不長,就把它解開了,讓它在天井裏活動活動。不過門是關好了的。小蘆
開始在天井裏到
跑,跑了一會兒以後,忽然鑽到天井角落上的
缸旁邊去了,好久沒出來。這時我突然想起:
缸旁邊的牆上有個小小的洞,那是從前的貓洞,現在已經堵住了,它會不會鑽進洞裏去?急忙移開
缸,已經晚了!小蘆
已經鑽進了那個牆洞,塞住在裏面了。要想從這洞裏鑽出去是不可能的,可是要退回來,也已經不行。我們想各種辦法幫助它出來,最後我甚至要
把牆壁敲掉,可是即使真的敲掉牆壁也沒有用,小蘆
已經活活地塞死在洞裏了。
爲這事我哭了一場,不是爲的我失掉了小蘆,而是爲的小蘆
要自由卻失掉了
命。我覺得這是一件極悲慘的事,而我要對它負責的。
只有燦金和王康合有的那只小蘆,命運比較好些。他們不光給它吃米,還到蘆葦叢裏去提蚱蜢來喂它。有時候,燦金還牽著它到河邊去走走,讓它遊遊
,再牽回來,就像放牛似的。所以它活下來了。
王康家裏養著一群小,他們就讓蘆
跟小
在一起。過了半個月,就算解開了繩子,小聲
也逃不了;它混在家
群裏,前前後後地跑著,和別的
爭食小蟲。它比家
長得快些,不多久就開始換絨毛,稍稍有點赤膊了。可是,它終究是不快樂的,常常離開家
群,獨自在一旁呆呆地站立著;而它的骨頭突出在肉外,顯得那麼瘦。
大家都說,燦金和王康合養的小蘆“養熟”了,說它將會長得很大、很肥的。
可是有一天,小蘆終于逃走了。那時
群在河邊的草地找蟲吃,小蘆
徑直走到河邊,走到河裏,遊過河去;對面是一帶密密的蘆葦,它鑽進蘆葦叢,就這樣不見了。
第二年夏天,天旱,梅花溇的完全幹了,河底可以走人。有一天金奎叔來敲門,告訴我說,從河對面走來了兩只小蘆
,他問我要不要去捉。我跑去一看,果然,兩只小蘆
在河旁走著,好像周圍沒有什麼危險似的,坦然地走著。它們的樣子完全跟去年我們提到的那三只一樣。
我看了看,就對金奎叔說:“不捉它們了吧,反正是養不牢的。”
金奎叔點點頭說:“是啊,反正是養不牢的。有些小東西,它們生來就是自由自在的,你要把它們養在家裏,它們甯願死。蘆就是這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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