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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石,叫我怎能忘記你

現代名家作品

  袁麗娟 1956年出生。浙江余姚人。著有散文集《清涼的九曲溪》、《准備18歲》等。

  光yin匆匆,樹葉兒綠了一回又一回。在我的心中多少美好的東西隨著藍天上飛渡的白雲,大地間飄忽的柳絲去遠了,消失了。任憑我費多大的力氣都不能把它找回來。然而,故鄉溪邊那排青青的洗yi石卻始終占據著我心田的一角,摔不下,丟不了。

  每次回故鄉,天se剛轉黑,四鄰八舍的嬸嬸嫂嫂們便收拾得幹幹淨淨,或抱著個光屁gu的孩子,或捏著一只還未納好的鞋底,上我家來了。她們是來看望我,也想聽我講講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往往,椅子上門檻上早已坐滿了人,還不見我的影子。這時,母qin總提著一把冒著熱氣的大茶壺,丁丁咚咚地,順著輩分沏著茶,臉上堆滿了歉意的微笑。當母qin又回到竈屋的時候,就會拉開後門,一溜小跑來到溪邊,朝著黑暗裏叫道:“別蹲在這裏了,快點回家吧!”母qin的聲音裏總充滿著無可奈何的埋怨情緒。于是,我拍拍清涼的shui面,才慢慢地從洗yi石上站起來,往家裏走去。逢到又要離開家了,我總要跑到小溪邊,和那排青青的洗yi石默默告別,我的眼睛也會變得shi潤起來,我甚至會像青蛙似地趴在shi漉漉的洗yi石上,在心底輕輕地呼喚著:洗yi石,你是我的夢,而我是你的夢嗎?

  ……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溪邊的洗yi石便給了我歡樂。平平正正的洗yi石上,我和我的夥伴拿著石子玩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誰輸誰當新娘子。每當這個時候,蜻蜓也常常來湊熱鬧,在我們的耳邊擦來擦去,一群群身條細細的長尾巴魚在shui裏上上下下地穿行著時不時湊過來,啄著我們浸在shui裏的小tui,癢絲絲的,舒服極了。

  當我稍大一點了,我便加入了嬸嬸嫂嫂的隊伍,每天蹲在洗yi石上淘米、洗菜、搓yi服。在這裏,我跟著嬸嬸嫂嫂們學會了唱“的笃戲”,“何必大回娘家”我會唱,“孟姜女十二個月花名哭長城”我也會唱。阿千嫂是最會戲文的了。每當她一擺開唱戲的架勢,我就會趕忙從shui底撈起一塊小石子,敲著洗yi石,爲她當伴奏。

  “阿千家裏的,來一段‘王千金法場祭夫’吧!”大六月裏,溪邊坐滿了乘涼的人。不論是頭發白的還是穿著開裆褲的,只要見阿千嫂洗完東西,剛從洗yi石上站起,便會興致勃勃地大叫。阿千嫂也不好推托,就會咧開嘴巴,露出一副好看的牙齒“林郎呀林郎呀”地唱起來。

  阿千嫂就住在我家隔壁。打個噴嚏也聽得見。她男人平時不大說話,但每次只要聽到阿千嫂在外面唱戲文了,心裏就會不高興。好幾次我隔著板壁聽他在埋怨阿千嫂:

  “尋什麼開心,都快老太婆了,還沒輕沒重的,當心被人瞧不起。”

  阿千嫂先是由丈夫數落著,說得實在多了,便會不滿地反抗起來:

  “你沒見大夥一天下來有多累?唱唱笑笑,讓人家輕松輕松筋骨……”

  阿千嫂在家受了男人的冷臉,從來不會對外說。怕我傳出去,還關照了再關照。

  “阿婷,別把我家死腦筋男人的話傳出去,要不,人家會掃興的。”

  我堅決地點點頭,其實我怎麼會說出去呢?

  每當阿千嫂對著好多人又有板有眼地唱起戲文的時候,四周靜極了,知了停止了歡唱,蝈蝈停止了鳴叫。清涼的晚風把阿千嫂的歌聲送得很遠很遠,大地上的一切都沈浸在無限的安溫和歡樂之中。

  ……

  小溪裏的shui不管是春天還是秋天,從來都是不斷的,從來都是清清冽冽的。那一個夏天,村裏來了個外鄉人,挑著一副哐當哐當的鐵皮擔,說是修鎖的。外鄉人從村頭叫到村尾,最後來到小溪邊。正碰上木匠大ma在洗鹹芥菜。木匠大ma撩起一縷落下來的頭發,聲音清脆得不得了:

  “外鄉阿哥哎,你做生意找錯門路了。你也不張開嘴巴打聽打聽,我們十八灣村裏哪一家門上用過鎖?趁太陽還高,快到別的地方去嘔當嘔當吧!”

  是真的,我長到這麼大了,還沒見誰家門上套過鎖。聽母qin說,哪家有人出門,要是在門環上吊著把鎖,會使隔壁鄰居傷心的,也要被村裏看不起的。十八灣從來沒人偷東西!

  我天生是個沒記xing的人,在溪邊洗yi石上,不知丟下過多少東西。

  “阿婷,切菜刀放在哪裏了,櫥裏大海碗怎麼少了三只?”晚上熄燈的時候,母qin站在竈間裏,常常會突然叫起來。母qin抱怨著,但也不曾去把東西找回來,就到裏屋睡覺去了。第二天,沒有任何記號的菜刀和大海碗一准還在洗yi石上。

  不過有一次我還是在洗yi石上丟失了東西——弟弟的一雙方口鞋。盡管弟弟的鞋子已經很舊——前面賣生姜,後面賣鴨蛋,生姜是腳趾頭,鴨蛋是腳後跟。但村裏人一聽忘在洗yi石上的東西沒了,臉上出現了從來沒有的嚴肅。整個上午,誰的臉上都沒有笑容。後來賊到底抓住了。賊是阿龍家的那只花貓。這家夥把弟弟的兩只破鞋背了去,給剛生的孩子作窩去了。阿龍娘在米桶旁邊發現這雙鞋子時,四只小貓正在鞋子裏面打呼噜呢!

  爲了一雙破鞋子,驚動了村裏大幫子人,母qin過意不去,當著衆人的面,兩只手指勾起來,請我吃了幾顆“爆栗子”。“爆栗子”落在頭上咚咚響,但我一點都沒感覺到痛,我的心裏很快活。我甚至忽然想起了我們的語文課本來,造字的人幹嗎要造出一個討厭的“賊”字來,實在是多余的,沒有必要的。

  晚飯的時候,去溪邊洗腳,木匠大ma蹲在洗yi石上先看見了我,臉上笑嘻嘻的,聲音又清脆得不得了:

  “我早就說過,我們十八灣,就是金子鋪地,也不會有人搬到自家屋裏去的。”

  金子有什麼貴重,村裏人的心,比金子更貴重,洗yi石,叫我怎麼能忘記你!

  ……

  雪花飄飄的時候,村裏的銅鑼笃鼓總要迎來幾個新娘子。被笙箫管笛簇擁著的新娘子一准都帶著墨se眼鏡。

  臘月二十七,是阿更家的喜日子。村裏人在前三天就開始談論新娘子了。一群男娃娃成天追著阿更屁gu討糖吃。正日子總算到了。一大早,阿翠jie就跑到溪邊來找阿田嬸。

  “阿更家新娘子一到,幾點鍾掏箱?”掏箱就是把新娘子的箱子打開來,數一數新娘子的yi裳有幾件。嫁妝yi越多,新娘子的臉面也越光彩。

  掏箱是很熱鬧的。掏箱的時候,村裏的大嫂大ma們都要聚攏來。阿田嬸是十裏路外小集鎮上嫁來的。在十八灣女人堆裏見過的人頭她最多,見過的世面她最大,什麼是雙面卡其、單面卡其,阿四嬸只要眼睛一瞟,就能瞟出個道道來。自然,掏箱報數的任務總是落在阿田嬸頭上。

  “阿田嬸,掏箱去的時候,別忘了順路叫我一聲。”阿翠jie一說完話,臉就紅起來了。阿翠也快要做新娘子了,很想看看人家是怎麼個搞法的。

  誰知阿田嬸竟搖了搖頭,回話說:

  “掏箱不去了。”

  這一夜,阿更家果然沒有掏箱子。錯過這麼一個有趣的場面,實在叫人光火。第二天,在溪邊碰到阿田嬸,我拉著臉不住地朝她翻白眼。

  阿田嬸笑笑,蹲在洗yi石上,使勁地揉著yi服,也不說什麼。

  阿夏家新娘子是個很和順的人。每次來洗yi石上洗東西,見著我總要甜甜的叫聲“阿姑”,叫得我手腳都不知往哪放。有兩次新娘子還往我口袋裏塞番薯糖呢!我見新娘子好,有天,和她蹲在一塊洗yi石上刨芋芳,就把那天阿田嬸不肯掏箱的事說了出來。

  新娘子一聽這話,臉騰地紅了,抓住我的兩只手不住聲地叫著:“是嗎?是嗎?”

  我看見新娘子慢慢地低下了頭,她的眼睛紅了。看她這副樣子,我嚇壞了。誰知新娘子使勁地絞著yi角,竟讷讷地說了這麼一句話:“這裏的人真好!”

  直到傍晚母qin收工回來,我才從母qin口裏知道:新娘子娘家不那麼富裕。阿田嬸怕新娘箱子裏yi裳少,掏箱會使新娘子不好意思,所以沒有去掏箱。

  ……青青的洗yi石啊,在你身邊這樣的事真是太多、太多了,叫我怎能不永遠懷念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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