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從運河歸來
不知那一天是哪一天,等我畢業,再回到那一座永不忘記的小屋。那小屋,住著我永不忘記的父母。那小屋的門前,有一棵綴滿知了、星星和故事的大樹。那屋後的松崗,是外婆長眠的地方,有一個圓圓的青墓。
等到了那一夜,我定將整夜整夜站在船尾,讓“撲,撲,撲”的小火輪,帶我回江南。
——那一路上古鎮木樓,二十四橋,退去多少漁火、河灣。岸邊蘆葦孤燈,湖心釣船圍網。爸爸,你正在何,把鳜魚從
中提起?
——這一條路走的是隋唐舊道,見的是秦磚漢瓦,隔岸又傳來吳青委婉。
,你正在哪一頂石橋上,晾著印花藍布?
夜回江南,江南夜船。
——在那一夜的夜船上,我又將看到,南瓜地上,月如銀盤,好像走來了逝去的外婆。還將看到,黑影中的臥牛,重新勾起當年牧童生涯的思緒。只是,只是,哪裏去尋,昔日牽牛的柳樹?
是的,那一夜,我將從運河歸來。
眼底下靜靜的江南,哪怕閃出小小一點遙遠的燈火,也許都會讓我誤認,誤認作童年時無數次的頑皮夜歸,匆匆跑向竹林背後,一間小屋,我家那一塊未熄的麥黃的窗口……
飛去的硬殼甲蟲
我在暗中睜著眼睛——聽。
聽一只硬殼的甲蟲,這只著急的甲蟲,在黑屋子裏到亂撞。當,這是一頭撞在東牆的秤盤上。笃,這是一頭撞在西牆的竹扁上。撞到銅盆上,叮的一聲。撞到蓑
上,又沙的一聲……
突然,就沒聲音了。
我赤著腳,點上燈,來找它——發現它掉到缸裏啦!
我把這倒黴的音樂家送到窗口,在我的手掌上滴,曬曬月光。它呆頭呆腦,呆頭呆腦地愣了一會兒,試著掀開背上墨黑發亮的硬蓋,露出裏面收疊得好好的翅膀,幾副淡紅
的嫩翅膀。
它一刹那間就飛起來了!
那幾副淡紅的透明翅膀豎起的時候,一刹那間像朵花。像朵淡紅
的花,借著月光,我看到:
它拉著胡琴飛走了……
我可以睡覺了。
河灣裏忽然寂靜下來
我把竹篙一戳,一撐,小船就窸窸窣窣撞開前頭的蘆葦。
果然,河灣裏寂靜無聲。
我故意不看它們。讓小船在河心滴溜溜地轉,一下把服
個精光。
我不看也知道——
天牛正收疊起一張張複雜的翅膀,
紡織娘娘正轉動兩根長須伏著探聽虛實,
青蛙中斷了吹牛,
知了正不安地挪動地方,
鲶魚停止了吐泡的遊戲……
太靜了!望著河灣,我拍了好一陣屁。
突然,我從傾斜的船幫上漂亮地栽到河裏,帶著許多嘶嘶作響的泡沈下去——
從小船的另一邊冒出了頭。我仰天浸在涼快透頂的河中,得意地從牙縫裏朝太陽滋
。一只紅蜻蜓飛來了,它跟著我,老想停在我的鼻尖上。又一條小魚竟鑽到我光溜溜的大
中部,逗得我大叫大笑起來!嗽,嗽,嗽,暇,嗽,嗽,我亂叫亂笑,兩手把河面打得
花四濺……
猛地——
聽:知了一唱又一唱地叫了,河灣四周千百只知了全叫了。紡織娘娘叫了。青蛙叫了。鳥叫了。河灣上,能叫的全叫了!
我在軟軟的河底站住腳,抹了一把臉。
于是,我撮起嘴也婉轉地叫了起來,招呼我那些老朋友。
船
小河彎彎曲曲。彎彎曲曲小河的岸邊,長滿彎彎曲曲的柳樹。兩岸的柳樹,把小河的天遮住……
四叔,站在船尾搖橹,
我,躺在船頭看書,
我們從鎮上歸來,我賣掉了竹筐裏白的茨菇,買下了這一本綠皮的厚書。這綠
的厚書,讓我頭一回見到宇宙中的飛船,那從地球駛往月亮和一顆又一顆星星的輪渡。
“可見過?”我問四叔。
“怪……”他瞪大了眼珠。
跟船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四叔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們搖著木船,談著飛船。
橹聲咕、咕、咕、咕……
彎彎曲曲的小河已經走完,
彎彎曲曲的柳樹也已經不見,
綠蔭小河的狹口外,一個紫瀚湘的大湖,在紫
溶溶的雲霞底下出現——這黃昏的湖上多像是書上那個靜幽幽的宇宙啊,
四叔還站在船尾搖橹,
我卻坐在船頭呆看,
呆看西邊一顆太陽的紅球,東邊一顆月亮的白球,在太陽和月亮的之間,漂著我們的小船……我想,這小船多像一艘飛船,在蒼茫中只有了我們。
四叔那頭戴草帽的剪影,
多像一個宇航員。
從小,我就對月亮說話。
我曾被桶裏各有一只月亮的事弄傻過,從這只
桶跑到那只
桶,以爲狡猾的月亮也在跟我跑來跑去。老爹用扁擔把兩只
桶和兩只月亮挑走了——
我站在井邊的月光下,該著三個月亮的難題。
我躺在竹上,仰望小天窗,常看見月亮在雲裏忙個不停,總是急匆匆地趕路。一等它走出了雲照亮我們的村莊時,青蛙突然都停止了吵鬧,幾只狗卻賣力地尖叫起來。
泥地上,一下白了。
月亮,你是會看人的吧——
那一夜,我脖子下吊著漁簍,弓著腰在河邊摸魚。河灣上黑漆漆的,蘆葦的森林裏像藏著一個嚇人的秘密,等我從泥裏掐出一條扭著身子的黑魚,慌慌張張地一頭鑽出了蘆葦,我冷不防地擡頭看見一輪月亮,正神秘地守候在高高的河岸上,那麼大,又那麼近,大概已經把我望了半天,像個外婆,低下她那圓圓的笑臉。
我冰冷的身子一熱。
漉漉的細手細
上,頓時挂滿了月光送來的小燈,在
一樣純淨的田野上,于是,我拎著一條大魚,走向天邊這一只金黃的大盤子……
他坐在雨絲裏,
他坐在柳絲裏,
坐在青草漫漫的河灣裏。
他的漁網
沈在落滿雨點的河裏……
我等著看他起網——
面上,雨點的
圈在一個勁地玩著圈圈和圈圈的遊戲;
柳樹也耐不住子,擺弄著綠的裙子,
連遠兩只想心思的白鹭,也開始回顧,踱起步來。
可是漁翁的身影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河邊,
像是畫上去的一樣。
那兩只白鹭飛走了,在灰的遠山中,好似兩片風吹的白紙片——
它們一定飛過了青的蘆葦,
飛過了紫的木橋,
飛過了小鎮上白的牆,黑的瓦,
飛過了一片金黃的油菜田,
飛過了小道上的紅雨傘……
白鹭看不見了。我扭回頭再看漁翁——他正把銀光閃閃的一張大漁網,從半空放回到河中去,一刹那間又沈入了河裏!我等了半天,這下卻什麼也沒看到,在白鹭飛走的時候,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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