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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世界中的小孩子

現代名家作品

  

a “大客”
 

  公路彎轉chu是片三角形的瓜地,一個穿紅布襖的小姑娘守著小小的瓜攤。紫藍se的山巒伏在遠方,樹林從山腳蔓延過來,四圍四野卻只見她獨自。

  汽車不在此地歇腳,司機的歇腳chu在60裏外攤販雲集的村口,准確地說,是停在村口那位穿牛仔褲、擦香粉、很會照應生意的“大美妞”攤前。

  本地人管長途汽車叫“大客”。這稱呼聽著情意綿綿。人們高看“大客”,或許因爲“大客”給這寂寥的山野載來了陌生又引人的城市氣息?

  小姑娘仰臉呆望著馳來的“大客”,臉膛上閃著笑渦。“大客”拐彎了,她的臉葵花向陽般跟著轉。

  “那小妞兒多呆!”坐我後排穿白紗裙的女中學生笑話著。

  “稀罕城裏人呗。”她母qin答,“瞧那身紅襖多侉!”

  “瓜可不錯,正宗‘蛤蟆翠’!”再後排,長發齊頸的大小夥炫耀著他對瓜的內行,“鎮上一斤賣三毛,城裏能賣五毛到六毛!”他的七八位同伴就說弄一車去城裏賺賺。“等咱哥們買了車再說!”長發的話引得夥伴哄笑。他們都清楚,瓜再好,車是不會停下的。

  世上的事常有巧合。次日返回時,白紗裙的母qin半路突然高聲請求司機停下;說她女孩兒肚疼難忍,必須下車片刻。司機爲著車內衛生只得站下;“男左女右!”他發令,“路上再不停了!”

  呼啦一下全ti出籠。都懂得“男左女右”乃公路左側劃爲“男廁”,右側劃爲“女廁”。

  男士們頗坦然,不要說野地裏,就是人聲鼎沸的大街上,牆角背過身也好“方便”。女士們卻爲難,劃爲“女廁”的公路右側全無隱蔽chu,縱使人煙稀少,也不好“方便”呀。

  白紗裙的母qin見女兒著急,便高聲問瓜攤姑娘:“哪能上廁所?”

  小姑娘睜著兩只烏黑的眼只顧著“大客”吐出的人們,也許她做夢也沒料到“大客”能落腳在近前,快樂得連做生意都忘了。

  “小姑娘,附近有弗廁所?”另一位上海口音教師拍了拍賣瓜姑娘的肩。

  小姑娘覺醒過來:“這疙瘩沒。俺家有——上俺家吧。”羞怯又歡喜地用笑眼望我們一群,見我們猶豫,又熱心地說:“不遠。俺領你們去!”

  她竟撇下攤上三十來只“蛤蟆翠”,充當了我們的向導。她輕捷地沿田埂飛走,口中不住告誡:“那草下是坑兒……留神!前頭堆了稀泥,看滑……”又不斷回頭查望,拉了距離就站下等。等的時候,一雙眼只歡喜地在我們這批城裏人身上掃來掃去。發現我們也打量她,就拿兩只巴掌捂住面孔。

  城裏人對鄉下人其實有著同樣的好奇,尤其女人們。女教師先問:“多大年歲?啥名字?上學弗有?”別人接著問:“家裏都有誰?怎麼你一個小女孩賣瓜?”白紗裙女中學生最後也問:“你是不是棄學經商了?”

  小姑娘說她15歲《本地論虛歲》,名叫杏花。ma死了,爹在鄉裏包工隊。她起小兒跟爺爺nainai住這裏。現在爹又娶了。爺爺是護林員,nainai養兩籠shui耗子,錢夠花的。小學畢業了,中學設在鄉裏,來回60裏地,爺爺說算了甭讀了。賣瓜是她自個兒要做的,整日在家門得慌。半畝瓜地也自個兒種,這疙瘩沒人,只有養路隊來買她的瓜,“瓜可是好瓜,”她說,“養路隊都說甜,到了——”指著前頭桦林邊用桦皮板圈了院牆的木屋。

  只聽院內狗吠,女士們驚呼“狗!”往杏花姑娘身後擠縮。“不怕不怕!”杏花姑娘亮了嗓喚道:“nainai,拴狗,來客啦——”當啷一陣鎖鏈聲,老nainai笑著顫顫地迎出來。“‘大客’上的人。要用廁所,”杏花似頗得意。“俺燒壺shui沏茶,”nainai說,“完了事進屋歇著!”

  廁所在院門右首,四根碗口粗木柱托起個木板小棚,人棚需邁五級木梯,活像座古代炮樓。女士們望而生畏了。

  杏花見我們怯場,微笑著踏上木梯拉開木門,露出裏頭厚板架成的方便chu,鼓勵說:“好使呢!”急切難耐的白紗裙就在杏花攙扶下科抖地上陣了。

  有人帶頭,大家都勇敢起來。在我們挨個兒登“炮樓”時,杏花姑娘立在柵欄邊守望,黑潤的兩只眼裏透出那樣純真的喜悅與柔情。“咦,俺差點忘了——你們城裏人要淨手的!”急忙使壓抽井shui,把滿盆清shui端到條凳上。

  匆匆淨過手,聽見司機按喇叭,我們向老nainai告辭。“shui就開呢,不忙走!”老nainai挽留著。杏花也惋惜道:“能多呆會兒,俺上園裏給你們揪沙果。”

  汽車喇叭催得我們猛跑。氣喘籲籲地上了車。男同胞們早在座上等得不耐煩了。車門合攏,車身被起動的馬達震顫。“謝謝呀——”女同胞們對杏花姑娘喊。

  小姑娘在瓜攤旁立著,仰臉望著,眼光裏竟帶出依依惜別的神情。

  忽然,那位上海口音女教師大聲說:“小妮妮的甜瓜怎的沒了許多?”

  當真。原先30來只瓜,現在只橫豎著七八只,瓜皮瓜瓤滿地抛撒著。

  “誰吃的瓜?!”女士們都憤憤不平起來,“給小姑娘錢哪!”

  無人回應。

  “侬真無賴呢,占小孩子咯便宜!”女教師怒聲道,“司機同志弗好開車走,弄弄清爽!”

  “你們給小姑娘算賬吧!”一位中年男子對後排小夥們發話,“多不合適!”

  “嗨——瓜地邊上吃幾個破瓜還算賬?!人家小個頭也沒言聲兒!”

  “人家可是擺攤兒賣的!”有點群情激奮了,“小姑娘,問他們要錢!!”

  小姑娘看看地下的瓜皮瓜瓤,並沒有什麼不滿的表示,仍仰臉望著馬達震顫的“大客”。

  “掏錢哪——別欺負小孩子!”

  “得得得,拿去拿去——”長發小夥拉開窗玻璃,“接穩當啦!風刮了可不賴咱!”

  小姑娘接了錢,拿在手裏連看也沒看,我們卻認清那是張一元票。

  “二十來只‘蛤蟆翠’給一元錢?!”白紗裙的母qin驚呼道,“太便宜他們了!”

  小姑娘只笑笑:“成了。瓜地裏還有……”

  “行,”長發伸出大拇指,“夠哥兒們!”他的夥伴們就喝起彩來。

  “大客”馱著我們這一車烏合之衆走了。

  小姑娘潤黑的兩只眼帶著滿足甚而是幸福的微笑目送著“大客”。

  “大客”轉彎了,小姑娘臉膛閃著笑渦,葵花向陽般跟著“大客”轉。

  “mama,那小姑娘真傻,一點不懂經濟效益。”白紗裙在後排笑著說,隨即打了個阿欠。

  土路顛得人困倦,卻又無法入睡,眼前總晃動著杏花姑娘的眼睛。眼睛純淨的潤黑使我想起長白嶺脈上的“高山果”,野果狀如櫻桃,皮se黑紫,肉質粉白而味清甜,因不受濁shui惡氣汙染,能強心健腦,名貴的“高山果酒”即由它釀造。

b 淚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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