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奇怪的報告
那是一個深秋天氣的星期六下午。春江輪船已定在這晚上一點鍾駛往香港。到了黃昏十點鍾光景,船上熱鬧異常,男男女女的乘客fll都陸續地上船,艙面上擠滿了乘客,船員,送客的人,和許多搬運行李的腳夫。這些送客的人們即使不是新婚夫婦或是相知的密友,可是都照例地臨別依依,不到開船的時刻,誰也不肯早一刻分手。但是那無情的汽笛不時發出那籲籲刺耳又刺心的銳聲,一再地警告這些送客者們:“船將開了,快分手罷。”同時它又似乎殘酷地放意要擾亂這班送客者們喝喝的談話。下層的貨艙中和艙門口,腳夫們的聲音更是喧鬧。原來開船的時間將到,碼頭上還堆積著許多貨物,時間既是很短促了,腳夫們便不得不拚命地搬運。
坐艙買辦吳子秀早已上了船,正在賬房中忙著查核帳目。吳子秀在春江船上已經做了七年買辦,手裏已著實有些積蓄。他的年紀雖還三十二歲,經驗倒很豐富,辦事也非常謹慎精細。他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人,五官不很勻整,面略帶黝黑,看起來會超過他的年齡;這就是海上生活的特別標識。他有一個啥好,就是無論在辦公或休息的時間,嘴裏始終銜著一支雪茄,習慣久了,就是和人家談話,他的那只高價的蜜蠟鑲金的雪茄煙嘴,也絕不例外地要失在齒縫之中,不肯仍然放下。
這時候他正和一個營貨艙的人前南地談著。艙門口忽有一個容立花級夾飽和直貢呢馬褂的男人,站住了向裏面張望。這人戴著一副眼鏡,嘴
上留著些短須,軀幹高大,年紀約在四十左右,手中還執著一項黑呢的銅盆帽子。那人向艙內接連望了幾裏,態度上顯然有些異樣。吳子若仍和那肯般的談著,還沒有注意,但船中另有一個專任伺候買辦的茶房胡四,卻已一眼瞧見。他急忙走到艙門口來,向著這個穿黑
的人仔細端相。
那人倒先發問;“這裏可是賬房?”
胡四靠著買辦臂膀下的勢力,態度上素來是傲慢慣的。他就冷冷地答話。
“你要找誰?”
黑人道:“我要見見你們的買辦。”
胡四又挺著膛,反問道:“什麼事?”
這黑人似乎受了胡四的傳染,氣派倒也不弱。他也大聲回答。
“我找他自然有事,用不到你管。你去請他出來就是!”
都市社會裏的傭仆,都有一種精靈知趣的適應本領。胡四當然也不會缺乏這種本領。他一見這來客的勢頭不大對路,早把自己的氣焰壓低了幾分;這對他眼見對方的喉嚨一響,他的挺硬的腰價也馬上會軟化下來。他正待回身通報,但來客的語聲早已驚動了艙裏面的吳子秀。
日升便從艙中發問:“什麼事?”
胡四乘勢答道:“有一位先生要見你。
那黑人已自動地跨進艙來,走到吳子秀的近前,微微點了一點頭,便摸出一張名片來。吳于秀接過一瞧,片上印著“恒裕莊經理唐寶楚”字樣。吳子秀分明不認識他,他擡起頭來向那來客上下打量了一會。
“唐先生,有什麼見教?”
他問這句話時,那支裝在蜜蠟煙嘴裏的雪茄仍照例銜著,神態上似乎隨意得很。但這個叫唐寶楚的來客卻容嚴重,好像正要開什麼重要的談判的樣子。
他答道:“我有一句話要和你密談。這裏可方便?”他的眼光向著旁邊的茶房和一個管艙的瞧了一瞧。這管艙的非常知趣,不待吳子秀的吩咐,便自己退了出去。只有胡四仍舊留著。
吳子秀不禁改容說:“唐先生,你到底有什麼事?這是我心腹的仆人,你有話盡說不妨。
唐寶楚雖還鎮靜,但臉上的肌肉也明明緊張。他點了點頭,便把右手伸到袋裏去。一會兒他的手伸出來了,那只手忽已握著拳頭,拳頭中好像藏著什麼東西。
吳子秀愕異地問道:“究竟是什麼事?”
那來客搖搖頭,答道;“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我仔細一想,覺得不能不讓你知道。
他把握著的拳頭張開,掌心中便顯出一個小小的紙團。吳子秀仿佛受了直覺的沖動,突然現出疑愕的態度。他忽縮住了手,不敢接受,他的身子也好像退後了些。
唐寶楚揚一揚右手,又略略顫動地說:“我現在告訴你這紙團的來曆。它的內容如何,你不妨自己去瞧。約摸在一刻鍾前,我提了皮包上船,梯頭上上落的人非常擁擠。我忽覺有個人在我的右手的手掌中一塞,我自然而然地把手握攏了,就握著了這個紙團。我回頭瞧時,但見人頭濟濟.已辨不出是什麼人授給我的。
唐寶楚略頓一頓,又向吳子秀瞧瞧。吳子秀臉上詫異的神氣的確又有了進步,他的一雙小眼擴張得幾乎要破裂了。
唐寶楚繼續道:“這一著當然很使我詫異。我起初還以爲有什麼熟識的人和我開玩笑,但到了艙裏,把這紙團展開來一瞧,才覺這不是玩笑的事。我本來已經定了艙位,但爲謹慎起見,已決定改乘下一班部動身。我的行李已叫跟來的人重新搬下船去,准備就往輪船公司裏去退票。不過這個紙團卻關系全船的安危,我覺得不應當默默地帶著回去。”他又把他的右手舉一舉。“現在我特地把這東西交給你,我的責任也可以算告卸了。這件事究竟如何理,請你自己斟酌一下罷。
他走前一步,就把掌中的那個紙團放在帳房艙中的小桌子上,乘勢點了點頭,回身退出艙去。
這一篇演辭式的報告,竟使這位坐艙買辦聽得發呆。他的臉上的血已完全消失,他的手依舊縮著,身子有些發抖,兩只眼睛睜睜地瞧著帳桌上的紙團,仿佛這小小彈丸似的東西,竟像一個猛烈的炸彈,動一動就會有
命的危險。
那茶房胡四仍站在旁邊,好久要想賣力,卻找不到機會。這時他想要走近前去,像要自告奮勇地取視這個紙團。可是他一伸手,給子秀的眼角一瞥,又終于縮住了,似乎他也不敢魯莽。
一會兒,吳子秀定了定神,便放大膽子,伸出一只右手,迅疾地取起那個紙團,用足氣力地把它展開來。他的眼光瞧瞧紙上,又瞧瞧艙板,末後又瞧到紙上。忽而他的牙齒一松,那只潤澤而黃熟的蜜蠟雪茄煙嘴,連著半支燒著的雪茄,突的落在船板上面。清脆地一聲,那煙嘴已碎做兩段!可是吳子秀似乎仍不覺得。他的呆木的眼光已.被那一張團給的神秘紙兒所吸住,再也不能夠移動。這種景狀嚇壞了旁邊的胡四。他疑心他的主人已經發瘋哩!
二 警耗
這一件案子,我當時也曾身經曆的,我爲著略略變更我記敘的
裁起見,故而順序上稍有移動。
這件事的發生在我結婚以後,所以我已經和霍桑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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