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四世同堂第37章上一小節]是,還沒得到一切。她的丈夫並不完全是她的。她應當把這件事也馬上解決了。平日,她的丈夫往往偏向著桐芳;今天她已是所長,她必須用所長的威力壓迫丈夫,把那個眼中釘拔了去。
趕到曉荷因爲抵製高亦陀而特別和她表示密,她並沒想出他的本意來;她的所作所爲是無可批評的。她以爲他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意,而要既承認君臣之興,又恢複夫妻之愛;她開始向桐芳總攻。
這次的對桐芳攻擊,與從前的那些次大不相同。從前,她的武器只是叫罵吵鬧。這樣的武器,桐芳也有一份兒,而且比她的或者更銳利一點。現在,她是所長,她能指揮窯子裏的魚兵蝦將作戰。有權的才會狠毒,而狠毒也就是威風。她本來想把桐芳趕出門去就算了,可是越來越狠,她決定把桐芳趕到窯子裏去。一旦桐芳到了那裏,大赤包會指派魚兵蝦將監視著她,教她永遠困在那裏。把仇敵隨便的打倒,還不如把仇敵按著計劃用在自己指定的地方那麼痛快;她看准了窯子是桐芳的最好的牢獄。
大赤包不常到辦公去,因爲有一次她剛到妓女檢查所的門口,就有兩三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大聲的叫她老鸨子。她追過去要打他們,他們跑得很快,而且一邊跑一邊又補上好幾聲老鸨子。她很想把門外的牌子換一換,把“妓女”改成更文雅的字眼兒。可是,機關的名稱是不能隨便改變的。她只好以不常去保持自己的尊嚴。有什麼公文,都由高亦陀拿到家來請她過目;至于經常的事務,她可以放心的由職員們代辦,因爲職員們都清一
的換上了她的娘家的人;他們既是她的
戚,向來知道她的厲害,現在又作了她的屬員,就更不敢不好好的效力。
決定了在家裏辦公,她命令桐芳搬到瑞豐曾經要住的小屋裏去,而把桐芳的屋子改爲第三號客廳。北屋的客廳是第一號,高第的臥室是第二號。凡是貴客,與頭等妓女,都在第一號客廳由她自己接見。這麼一來,冠家便每天都貴客盈門,因爲貴客們順便的就打了茶圍。第二號客廳是給中等的友,與二等妓女預備著的,由高第代爲招待。窮的
友與三等妓女都到第三號客廳去,桐芳代爲張羅茶
什麼的。
一號和二號客廳裏,永遠擺著牌桌。麻雀,撲克,押寶,牌九,都隨客人的便;玩的時間與賭的大小,也全無限製。無論玩什麼,一律抽頭兒。頭兒抽得很大,因爲高貴的香煙一開就是十來筒,在屋中的每一角落,客人都可以伸手就拿到香煙;開是晝夜不斷,高等的香片與龍井隨客人招呼,馬上就沏好。“便飯”每天要開四五桌,客人雖多,可是酒飯依然保持著冠家的
准。熱毛巾每隔三五分鍾由漂亮的小老
遞送一次;毛巾都消過毒——這是高亦陀的建議。
只有特號的客人才能到大赤包的臥室裏去。這裏有由英府來的紅茶,白蘭地酒,和大炮臺煙。這裏還有一價兒很精美的鴉片煙煙具。
大赤包近來更發了福,連臉上的雀斑都一個個發亮,好象抹上了英府來的黃油似的。她手指上的戒指都被肉包起來,因而手指好象剛灌好的臘腸。隨著肌肉的發福,她的氣派也更擴大。每天她必細細的搽粉抹口紅,而後穿上她心愛的紅
馬甲或長袍,坐在堂屋裏辦公和見客。她的眼和耳控製著全個院子,她的咳嗽與哈欠都是一種信號——二號與三號客廳的客人們若吵鬧得太凶了,她便象放炮似的咳嗽一兩聲,教他們肅靜下來;她若感到疲倦便放一聲象空襲警報器似的哈欠,教客人們鞠躬告退。
在堂屋坐膩了,她才到各屋裏象戰艦的艦長似的檢閱一番,而二三等的客人才得到機會向她報告他們的來意。她點頭,就是“行”;她皺眉,便是“也許行”;她沒任何的表示,便是“不行”。假若有不知趣的客人,死氣白賴的請求什麼,她便責罵尤桐芳。
午飯後,她要睡一會兒午覺。只要她的臥室的簾子一放下來,全院的人都立刻閉上了氣,用腳尖兒走路。假若有特號的客人,她可以犧牲了午睡,而精神也不見得疲倦。她是天生的政客。
遇到好的天氣,她不是帶著招弟,便是瑞豐太太,偶爾的也帶一兩個她最寵愛的“姑娘”,到中山公園或北海去散散步,順便展覽她的頭式和裳的新樣子——有許多“新貴”的家眷都特意的等候著她,好模仿她的頭發與
服的式樣。在這一方面,她的創造力是驚人的:她的靈感的來源最顯著的有兩個,一個是妓女,一個是公園裏的圖畫展覽會。妓女是非打扮得漂亮不可的。可是,從曆史上看,在民
以前,名妓多來自上海與蘇州,她們給北平帶來服裝打扮的新式樣,使北平的婦女們因羨慕而偷偷的模仿。民
以後,妓女的地位提高了一些,而女子教育也漸漸的發達,于是女子首先在梳什麼頭,作什麼樣的
服上有了一點自由,她們也就在這個上面表現出創造力來。這樣,妓女身上的俗豔就被婦女們的雅致給壓倒。在這一方面,妓女們失去了領導的地位。大赤包有眼睛,從她的“幹女兒”的臉上,頭上,身上,腳上,她看到了前幾年的風格與式樣,而加上一番揣摩。出人意料的,她恢複了前幾年曾經時行的頭式,而配以最新式樣的服裝。她非常的大膽,硬使不調和的變成調和。假若不幸而無論如何也不調諧,她會用她的氣派壓迫人們的眼睛,承認她的敢于故作驚人之筆,象萬裏長城似的,雖然不美,而驚心動魄。在她這樣打扮了的時節,她多半是帶著招弟去遊逛。招弟是徹底的摩登姑娘,不肯模仿
的出奇製勝。于是,一老一少,一常一奇,就更顯出
的奇特,而女兒反倒平平常常了。當她不是這樣怪裏怪氣的時候,她就甯教瑞豐太太陪著她,也不要招弟,因爲女兒的年輕貌美天然的給她不少威脅。
每逢公園裏有畫展,她必定進去看一眼。她不喜歡山花卉與翎毛,而專看古裝的美人。遇到她喜愛的美人,她必定購一張。她願意教“冠所長”三個字長期的顯現在大家眼前,所以定畫的時節,她必囑咐把這三個字寫在特別長的紅紙條上,而且字也要特別的大。畫兒定好,等到“取件”的時節,她不和畫家商議,而自己給打個八折。她覺得若不這樣辦,就顯不出所長的威風,好象妓女檢查所所長也是畫家們的上司似的。畫兒取到家中之後,她到夜靜沒人的時候,才命令曉荷給她展開,她詳細的觀賞。古裝美人
服上的邊緣如何配
,頭發怎樣梳,額上或眉間怎樣點“花子”,和拿著什麼樣的扇子,她都要細心的觀摩。看過兩三次,她發明了寬袖寬邊的
服,或象唐代的長髻垂發,或眉間也點起“花子”,或拿一把絹製的團扇。她的每一件發明,都馬上成爲風氣。
假若招弟專由……
四世同堂第37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