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四世同堂第54章上一小節]與東陽的關系,而只說來看一看她;假若她願意呢,請她回家一會兒,因爲爺爺,,大嫂,都很想念她。他是想把她诓回家去,好人多勢衆的向她開火;說不定,爺爺會把大門關好,不再放她出來的。
菊子可是更直截了當,她拿出一份文件來,教他簽字——離婚。
她近來更胖了。越胖,她越自信。摸到自己的肉,她仿佛就摸到自己的靈魂——那麼多,那麼肥!肉越多,她也越懶。她必須有個闊丈夫,好使她一動也不動的吃好的,穿好的,困了就睡,睜眼就打牌,連逛公園也能坐汽車來去,而只在公園裏面稍稍遛一遛她的胖。她幾乎可以不要個丈夫,她懶,她愛睡覺。假若她也要個丈夫的話,那就必須是個科長,
長或部長。她不是要嫁給他,而是要嫁給他的地位。最好她是嫁給一根木頭。假若那根木頭能給她好吃好穿與汽車。
不幸,天下還沒有這麼一根木頭。所以,她只好求其次者,要瑞豐,或藍東陽。瑞豐呢,已經丟了科長,而東陽是現任的長,她自然的選擇了東陽。論相貌,論爲人,東陽還不如瑞豐,可是東陽有官職,有錢。在過去,她曾爲瑞豐而罵過東陽;現在,東陽找了她來,她決定放棄了瑞豐。她一點也不喜歡東陽,但是他的金錢與地位替他說了好話。他便是那根木頭。她知道他很吝啬,肮髒,可是她曉得自己會有本事把他的錢吸收過來;至于肮髒與否,她並不多加考慮;她要的是一根木頭,髒一點有什麼關系呢。
瑞豐的小幹臉白得象了一張紙。離婚?好嗎,這可真到了拿切菜刀的時候了!他曉得自己不敢動刀。就憑菊子身上有那麼多肉,他也不敢動刀;她的脖子有多麼粗哇,切都不容易切斷!
只有最軟弱的人,才肯丟了老婆而一聲不哼。瑞豐以爲自己一定不是最軟弱的人。丟了什麼也不要緊,只是不能丟了老婆。這關系著他的臉面!
動武,不敢。忍氣,不肯。他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胖菊子又說了話:“快一點吧!反正是這麼一回事,何必多饒一面呢?離婚是爲有個交代,大家臉上都好看。你要不願意呢,我還是跟了他去,你不是更……”
“難道,難道,”瑞豐的嘴顫動著,“難道你就不念其夫婦的恩情……”
“我要怎麼著,就決不聽別人的勸告!咱們在一塊兒的時候,不是我說往東,你不敢說往西嗎?”
“這件事可不能!”
“不能又怎麼樣呢?”
瑞豐答不出話來。想了半天,他想起來:“即使我答應了,家裏還有別人哪!”
“當初咱們結婚,你並沒跟他們商議呀!他們管不著咱們的事!”
“你容我兩天,教我細想想,怎樣?”
“你永遠不答應也沒關系,反正東陽有勢力,你不敢惹他!
惹惱了他,他會教日本人懲治你!”
瑞豐的怒氣沖上來,可是不敢發作。他的確不敢惹東陽,更不敢惹日本人。日本人給了他作科長的機會,現在日本人使他丟了老婆。他不敢細想此中的來龍去脈,因爲那麼一來,他就得恨惡日本人,而恨惡日本人是自取滅亡的事。一個不敢抗敵的人,只好白白的丟了老婆。他含著淚走出來。
“你不簽字呀?”胖菊子追著問。
“永遠不!”瑞豐大著膽子回答。
“好!我跟他明天就結婚,看你怎樣!”
瑞豐箭頭似的跑回家來。進了門,他一頭撞進祖父屋中去,喘著氣說:“完啦!完啦!”然後用雙手捧住小幹臉,坐在炕沿上。
“怎麼啦?老二!”祁老人問。
“完啦!她要離婚!”
“什麼?”
“離婚!”
“離——”離婚這一名詞雖然已風行了好多年,可是在祁老人口中還很生硬,說不慣。“她提出來的?新新!自古以來,有休妻,沒有休丈夫的!這簡直是胡鬧!”老人,在日本人打進城來,也沒感覺到這麼驚異與難堪。“你對她說了什麼呢?”
“我?”瑞豐把臉上的手拿下來。“我說什麼,她都不聽!
好的歹的都說了,她不聽!”
“你就不會把她扯回來,讓我教訓教訓她嗎?你也是胡塗鬼!”老人越說,氣越大,聲音也越高。“當初,我就不喜歡你們的婚姻,既沒看看八字兒,批一批婚,又沒請老人們相看相看;這可好,鬧出毛病來沒有?不聽老人言,禍患在眼前!這簡直把祁家的臉丟透了!”
老人這一頓吵嚷,把天佑太太與韻梅都招了來。兩個婦人沒開口問,心中已經明白了個大概。天佑太太心中極難過:
說話吧,沒的可說;不說吧,又解決不了問題。責備老二吧,不忍;安慰他吧,又不甘心。教兒子去打架吧,不好;教他忍氣吞聲,答應離婚,又不大合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心中愁成了一個疙疸。同時,在老公公面前,她還不敢愁眉苦眼的;她得設法用笑臉掩蓋起心中的難過。
韻梅呢,心中另有一番難過。她怕離婚這兩個字。祁老人也不喜歡聽這兩個字,可是在他心裏,這兩個字之所以可怕到底是渺茫的,抽象的,正如同他常常慨歎“人心不古”那麼不著邊際。他的怕“離婚”,正象他怕火車一樣,雖然他永沒有被火車碰倒的危險。韻梅的怕“離婚”,卻更具一些。
自從她被娶到祁家來,她就憂慮著也許有那麼一天,瑞宣會跑出去,不再回來,而一來二去,她的命運便結束在“離婚”上。她並不十分同情老二,而且討厭胖菊子。若單單的就事論事說,她會很爽快的告訴大家:“好說好散,教胖菊子幹她的去吧!”可是,她不敢這麼說。假若她贊成老二離婚,那麼,萬一瑞宣也來這麼一手呢?她想了半天,最好是一言不發。
兩位婦人既都不開口,祁老人自然樂得的順口開河的亂叨唠。老人的叨唠就等于年輕人歌唱,都是快意的事。一會兒,他主張“教她滾!”一會兒,他又非把她找回來,好好圈她兩個月不可!他是獨力成家的人,見事向來不迷頭。現在,他可是老了,所遇到的事是他一輩子沒有
理過的,所以他沒了一定的主意。說來說去呢,他還是不肯輕易答應離婚,因爲那樣一來,他的四世同堂的柱子就拆去一大根。
瑞豐的心中也很亂,打不定主意。他只用小眼向大家乞憐,他覺得自己是受了委屈的好人,所以大家理應同情他,憐愛他。他一會兒要落淚,一會兒又要笑出來,象個小三花臉。
晚間,瑞宣回來,一進門便被全家給包圍住。他,身子雖在家裏,心可是在重慶。在使館裏,他得到許多外面不曉得的情報。他知道戰事正在哪裏打得正激烈,知道敵機又在哪裏肆虐,知道敵軍在海南島登陸,和蘭州的空戰我們擊落了九架敵機,知道英借給我們五百萬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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