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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書藝人》第7節

第2小節
老舍作品

  [續鼓書藝人第7節上一小節]個沒有爹ma的孩子,一個唱大鼓的。她的養母頂多能對她和氣點兒,要說疼,那談不到。她如今已經大了,她需要有人疼,希望有人能給她出主意。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song脯開始隆起,旗袍也掩蓋不住她身ti柔和的曲線了。她非常需要有人能保護她,安慰她。她需要人開導。有些事,她想眼二nainai說說,可是又不敢。那麼還有誰能跟她說說呢?

  每天早晨,當她穿過坐滿人的外屋,上她ma屋裏去的時候,她總是希望能碰上mama好脾氣。可是二nainai從來沒有好臉se。“出去招待你那些窮人吧,賤貨。”她總是粗聲粗氣地說。秀蓮呆板地笑著,只好又回到自己屋裏,心裏老想著,她要是個十來歲不懂事的孩子該多好,她希望她身ti上那些成熟的標志都消失掉。

  她見過男人糾纏唱書的姑娘——摸她們的臉蛋兒,擰她們的大tui。她知道有的姑娘不得父母許可就跟著男人跑了。她也知道有些暗門子能掙錢,不過她並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自然而然地依靠爸爸保護。對于她來說,寶慶既是爹,又是娘,還是班主和師父。要是有人說起,哪家的姑娘跟人跑了,或者是跟什麼男人睡了覺,她都覺著特別神秘;要是這話是悄悄講的,她就更想聽個明白。

  她也注意到,每逢堂會,總有些唱書的姑娘任憑男人qin近,還接受人家的貴重東西。她問大鳳,爲什麼男人要摸她們,還送東西。秀蓮想,大鳳是有身份的人,她應該知道。可是大鳳只是紅漲了臉,不說話。她又問琴珠,琴珠是靠著跟男人鬼混掙錢的,不過琴珠也只是嘻嘻哈哈地一陣笑,說:“你還太小,小孩子家不該什麼都問。”

  那就只好問寶慶了。不過,要向爸爸提出這樣的問題,可不那麼簡單。當她終于鼓起勇氣,提出問題時,寶慶臉紅了。她從來沒見過爸爸這麼難堪。她永遠不能忘記,爸爸是那樣苦惱地皺起了眉頭,心事重重地用手搓著禿光光的腦門。沈默了半晌,他才說:“孩子,別打聽這種事。這些事太下賤,你不該去想。”

  秀蓮不滿意。她聽出了寶慶責備的口氣。因爲難堪,她的臉也紅了。她很灰心,可又不服。“爸,”她tuo口而出,“要是這些事下賤,那我們的買賣不也就下賤了?我知道好多姑娘都那麼幹嘛。”

  “那是從前,”寶慶說,“從前人都看不起戲子和唱大鼓的,不過比奴才和要飯的好些罷了。可是如今改樣兒了。只要我們行得正,坐得直,人家就不能看輕咱們。”秀蓮想了一會兒。爸爸從來沒跟她說過,藝人的身分什麼時候改過樣,他只常常對她說,他們唱的書是上千年來一代代傳下來的。

  “爸,我們爲什麼不做點別的什麼買賣呢?”她問。寶慶沒回答。

  秀蓮一心認爲她幹的是下賤事,永世出不了頭。這一回,當她走進坐滿了男人的外屋時,她存心想隨和點兒,看看那又會怎麼樣。可是她擡頭看見爸爸就站在門口,嚇得馬上改了主意,象個耗子似的,一溜煙鑽進了自己的臥室。她在屋裏一個人摸骨牌,一直玩到上書場去的時候。她下樓的當兒,還有兩個捧她的人坐在家裏。

  四nainai還是照常來。她明白那些男人爲什麼要等在堂屋裏,覺得應酬應酬這些人,也怪有意思。她打定主意要報複方家一下子,他們雖是朋友,卻又誓不兩立。方家都是強盜,詐騙了她全家。她跟那幫男人說,要想把秀蓮弄到手,就要舍得花錢,一要有耐心,二要有錢。

  她算是打錯了如意算盤,寶慶不吃她這一套。只要是礙著秀蓮的事兒,他就不能不說話。有一天,他沖四nainai發了火。他氣得臉都憋紅了,聲音直打顫。“請吧,”他說,“您要是上我這兒來,請到我內人屋裏坐。我用不著您來應酬客人。”

  四nainai笑笑。她彈了一下響指,咯咯地象個下了雙黃蛋的老母ji似地笑了起來,“嗬,嗬,我幫您接待了這些貴客,還落個不是。”她大聲說,“算我的不是,可是他們玩得不錯嘛。”

  寶慶狠狠地盯著她,氣得兩眼發直。“我不樂意您這麼著,”他說,“我請您記住,這兒不是窯子。這兒是書場——是賣藝的地方。”

  四nainai臉上一副惡毒的神se,說:“哼,等著瞧吧,我倒要看看幹我們這一行的,誰能清白得了。”她扭著她那龐大的屁gu,猝然離開了寶慶,回到那些男人堆裏去。

  她有幾天沒來。她告訴琴珠,場間休息的時候,別上後臺去。要是她想歇會兒,就上秀蓮屋裏去。她知道寶慶就膩歪這個。

  這一來,寶慶又多擔著一份心事。他最恨的就是琴珠要跟秀蓮交朋友。琴珠懶洋洋地靠在秀蓮chuang上,帶著一gu濃濃的香shui味,一副傲慢懶散的樣子。

  琴珠拿秀蓮的屋子當化裝室。她下午早早地就來了,抹口紅,塗指甲,描眉,狠忙一氣。秀蓮的化裝品,她拿起來就用,很叫秀蓮心疼。大鳳要用只管用好了,可是象琴珠這麼個暗門子,可不能隨便使她的。她會掙錢,爲什麼不自己花錢買去。她向爸爸訴了一通苦,可是爸爸沒答碴兒。他不想爲這麼件小事犯口she。“甭發愁,”他說,“等用完了,我再給你買。”

  秀蓮知道他會再給買,可是不明白琴珠的化裝費爲什麼要他來付。

  “您看,”有一天她拿定主意對琴珠說,“我那粉是挺貴的。”

  琴珠高興地咧開嘴笑了。“當然啦,所以我才喜歡它。我自個兒買不起。”她越發來了勁,把粉往胳肢窩和身上亂撲,還使勁抖粉撲,弄得滿屋飄的都是香粉。秀蓮氣得臉發白。有一天,琴珠帶了個男人來,他們一直走進秀蓮屋裏,一屁gu坐在chuang上。秀蓮臉紅了,站起來要走。可是不能讓琴珠待在她屋裏。她會把什麼都偷走。再說,她上哪兒呆著去呢?要是她穿過外屋,上她ma屋裏去,又可能會惹氣。不走吧,她又不願意瞧著琴珠招待男人。她又想看看,一個姑娘招待一個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真的那麼下賤嗎?總有一天她得知道。于是她就幹脆坐下來瞧著。

  琴珠和她的客人又說又笑,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後來他們拉起手來,但這也算不了什麼壞事。他們走了以後,秀蓮很納悶,是不是男人家掏錢,就爲的是在chuang上坐一會兒,跟琴珠說上兩句話呢?終于有一天,她回到屋裏,看見琴珠正跟一個男人躺在chuangqin嘴。

  秀蓮氣得發狂。她真想把他們都攆出去,但爲了爸爸的買賣,她又不敢得罪琴珠。她跑進mama屋裏。mama知道該怎麼對付這種局面。

  二nainai已經半醉了,不過她還是覺出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嘟囔了兩句。這個閨女呀,真是個小蠢丫頭。當然一個黃花閨女比個暗門子值錢,可是閨女也叫人淘神。讓琴珠掙點外快有什麼要緊!她總得找張chuang嗎,要是秀蓮也這樣,倒是件好事,能叫寶慶開開竅。他對這姑娘真是死心眼。誰聽說過把個抱來的閨女jiao慣得象個娘娘似的。二nainai乜斜著眼睛望著嚇傻了的秀蓮的時候,心裏想的淨是些見不得人的肮髒事。“滾出去!”她叫道,“你不也跟她一樣,是個賣唱的。你當你是誰哪?”

  她舉起酒杯,手停在半空,好象在琢磨。猛的,她把杯子朝秀蓮扔了過來。沒打中,不過秀蓮的yi服卻濺上了棕黃se的酒印兒。

  秀蓮目瞪口呆,腦子發木,也挪不動步了。原來mama要她學琴珠!mama不在乎,不疼她。秀蓮氣極了。她想打這個女人,想用指甲抓爛她的皮肉,咒死她!

  她一轉身,跑到樓下的書場裏去找寶慶。他不在。她又走到門前,他上哪兒去了?然後回到暗下來了的舞臺上。她站在舞臺上,又是跺腳,又是咒罵。只有她的罵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回響。

  她盲目地朝門外走——世界上只剩下一個關心她的人了,那就是窩囊廢。

  秀蓮一路跑著,走過許多條街,來到窩囊廢住的旅店。“好好跟我從頭說說,”他說,神氣象個法官命令證人敘述目擊的罪證那樣嚴肅。聽完秀蓮的話,他一口氣把琴珠和她爹ma臭罵了一通。

  他的主意並不高明。他想到書場去,打琴珠一頓,看她還敢不敢再在男人面前扭屁gu。他要跟唐家拚命,他得好好教訓那胖老娘兒們四nainai一頓。秀蓮只是搖頭。這些辦法都不行,不能爲了她把爸爸的買賣毀了。

  窩囊廢坐在chuang沿上,用他那又髒又長的指甲搔著腦袋。那怎麼辦呢?這麼下去總不是個事呀!

  秀蓮訴了一通委屈,心裏覺著好受點了。她知道窩囊廢是疼她的。有這麼個人肯聽她訴苦,也就算是一種安慰了。他罵人的話,聽著叫人肅然起敬,用的都是有學問人用的字眼。

  窩囊廢有個現成的主意,要是秀蓮手邊有錢,就先上小鋪吃頓飯再說。再不就去買上幾個橘子。他知道有個地方,花上五角錢,就可以買上一大堆橘子,夠全家撐得肚子疼的。他還知道山邊上有個好去chu,可以消消停停坐在那兒吃橘子。

  秀蓮說,要是大伯肯送她回家,那就更好,爸在家裏該不放心了。

  “讓他們不放心去,”窩囊廢說,“上場以前,就甭回那壞窩子裏去了,要是他們敢罵你,我就qin手拆了那個場子。走吧,買橘子去,肚子裏有了食兒,出門逛悠逛悠,看看景致,主意就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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