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把眼睛哭的紅紅的,臉上消瘦了許多。“死”是萬難下決心的,雖然不斷的想到那條路上去。“希望”是于萬難之境還不能鏟淨的,萬一有些轉機呢!“絕望”與“希望”把一朵鮮花似的心揉碎,只有簌簌的淚慾洗淨心中的郁悶而不得!更難過的,她在姑母面前還要顯出笑容,而姑母點頭咂嘴的說:“好孩子,人生大事,是該如此的!”
趙姑母爲防範王德,告訴李應叫王德搬出去。王德明白趙姑母的用心,李靜也明白,于是兩個青年一語未交的分別了!
王德和藍小山商議,可否暫時搬進報館裏,小山慨然應允,把自己的職務勻給王德不少。王德把東西收拾收拾,謝了趙姑母,然後雇了一輛騾車出門。李應只對王德說了一聲“再見”,李靜甚至沒出來和他說半句話。而他們姊弟的淚落了多少是不可計算的。
王德到報館,正趕上是發薪的時候;當差的遞給他一個信封,裏面依舊是十塊錢,並沒有投稿的贈金。要是在平日,王德一毫也不計較,今天一肚子牢騒無
發泄,于是不能自止的去找主筆。
“投稿沒有報酬嗎?”王德氣昂昂的問。
“你什麼時候投過稿?”主筆問。
“藍小山知道我投稿不是一次!”
“小孩子!十塊錢就不少!不願意幹,走!八塊錢,六塊,四塊我也使人,不是非你不成啊!”
“我不幹啦!”
“走!不少你這麼一位!”
鋪長對徒弟,縣長對人民,部長對僚屬,本來都應當象父對兒子,——中
式的父
對中
式的兒子。——王德不明白這個,可憐!
王德定了一定神,把還沒有打開的行李又搬出來,雇了兩輛人力車到打磨廠找了一個小客寓暫住。
…………
李應呢?他看著王德的車走沒有了影,還在門外立著。他與王德相已經十多年,他不能離開王德!他還要忍住眼淚去安慰他
,眼淚是多麼難忍住的!他進到北屋去,趙姑母心裏象去了一塊病似的,正和顔悅
的勸解李靜。李靜現在已一個淚珠沒有,呆呆的坐著,李應也無話可說,又走出來。
往那裏走?每天出入的鍾點都要告訴王德的,今天?……找王德去!
他失魂喪魄的走到王德的報館。他一看見報館的門,心裏就痛快多了!因爲那個門裏有他的最好的朋友!
他進了報館的大門,立在號房外問了一聲“王德在裏邊沒有?”
“才搬出去,辭工不幹了。”號房內的人這樣的回答。“搬到那裏去?”
“不曉得!”
“爲什麼辭工?”
“不知道!”
“他往東城還是西城去?”
沒有回答了!
李應的心涼了!他知道王德的情,知道他與李靜的關系,知道……然而沒有方法把已成不治的局面轉換過來!他自己?沒有本事掙錢救出叔父,沒有決心去殺老張,沒有朋友給他出一些主意,不用說出力。趙四?勇而無謀,李應自信的心比信趙四深!龍鳳?自救不暇,那能再把一位知心的女友拉到陷坑去!
人們當危患臨頭的時候,往往反想到極不要緊或玄妙的地方去,要跳河自盡的對著不但哭,也笑,而且有時向
問:宇宙是什麼?生命是什麼?自然他問什麼也得不到自救的方法,可是他還瘋了似的非問不可;于是那自問自答的結果,更堅定了他要死的心。
李應在報館外直立了一頓飯的工夫,才想起放開步往別走。一步一個血印,一步一個念頭;什麼念頭也有,除了自救!
他身不由己的進了中華門。身不由己的坐在路旁一塊大青石上。綠茸茸的樹葉左右的擺動,從樹葉的隙空,透過那和暖的陽光。左右的深紅的大牆,在日光下射出紫的光線,和綠
接成一片藕和
的
影,好象一張美術家的作品。李應兩手托著雙腮,一串串的眼淚從指縫間往下落,落在那柔嫩的綠苔上,象清晨的露珠。
找王德去?那裏?看叔父去,有什麼用?去殺老張?耶稣的教訓是不殺人的!聽趙四的話和龍鳳跑?往那裏跑?怎樣跑?什麼是生命?世界?……沒有答案!向來沒有!……跑!跑!自己跑!太自私了!不自私怎樣?太忍心了!怎樣不?人們罵我!誰又幫助我?………………
他走到教會去收拾有那裏放著的一些東西。匆匆的收拾好夾在腋下走出來。一步懶似一步的下教堂石階,好象石階吸引著他的腳,而且象有些微細的聲音在他耳邊:“走嗎?你走嗎?……”
他下了石階,依依不舍的回著頭看教會的紅欄杆,象血一般的紅,直射到他心的深。
遠遠的她來了!他的血沸騰起來,可是他躲在一株大樹後。龍鳳並沒進教會,匆匆的在馬路旁邊往前走。他由樹後探出頭來,看她的後影。她的黑裙,她的灰袍,依舊是一團樸美裹著她一點一點往前移動,一步一步的離遠了他。五尺,四尺,三尺……她漸漸的變成一團灰
的影,滅沒在四圍的空氣中,好象一團飛動的紙灰?她上那裏?她是不是想看我?……不能管了!我只是自私!只是懦弱!上帝知道我!…………
《老張的哲學》第37節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38節”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