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人真不喜歡“戰爭”這兩個字。假若能避免,不論是用什麼法兒避免,他們都情願把轟炸
城的仇恨馬上忘得一幹二淨。戰爭是
家對
家的沖突,而
城的人是一向不准談
事的。特別是在這個時候,茶館酒肆裏都重新貼起紅紅的“莫談
事”的紙條,而且真有不少便
偵探來視查那紅紙條兒靈驗不靈驗。
城的官吏更怕戰爭。由內戰的經驗,他們曉得以兵戈相見是最冒險的事。按著他們心裏的政治生活的意義來說,戰爭永遠有毀滅自己的政權的危險;就是一次打勝,也保不住不引起將來的失敗。現在這不是內戰,可是,由他們看,到底有相同之
。主戰的,不管他的地位有多麼高,理由有多麼正當,總算是孤注一擲;一旦失敗,便必會連根爛,勢力瓦解。因此,
城的最高級官吏對戰爭幾乎是完全沒有意見;自己,並且叫
城的人,閉口不言,萬不能冒失的說出強硬的話,而把自己陷在爛泥裏去。小一些的官吏,深信他們的上司的態度是最聰明妥當的,一方面他們怕戰爭的來到,危及他們個人的生命財産,一方面他們希望上司能貫徹反戰的主張;即使戰爭真會起來,而
城依然能保持中立,永久的中立,
城好象是在中
日本之間的一個小獨立
,極聰明的永不被卷入旋渦!
蘆溝橋的事變,所以,在城上下一致的預言中,是可以就地解決的;恐惶,可是決不悲觀。
敵人攻打平津了!城顫了一顫,在顫抖中希望著這不過是加大的蘆溝橋事變,早晚還是可以和平了結的,一定。他們並不爲平津著急,倒是爲事情還不快快結束而發慌——快快的結束吧,對誰都有益
,哪怕是將平津用一種什麼顧全住面子的方法割給日本呢。因此,平津的陷落,給
城的刺激,簡直是一種不便說出的喜悅——這可就快結束了,還打個什麼勁兒呢?
同時,他們也看准了,應當在平津事件結束之前,他們必須抓住時機,活動著點,多進些錢。在一個小機關裏,象捉去曲時人那麼小的一件事,也會敲到一千塊。別的,那就無須詳細的說了。
可是誰會想到呢,上海居然也打起來了!天下會真有這樣愚蠢的事!城的最高官吏在加緊斂錢的工作中,不免微微有些悲觀了。中
,就憑中
,怎能和日本打呢?白死些人,白喪失許多財産。
城的最高官吏因悲觀而幾乎要愛民如子,決定不肯叫
城的人受什麼損害,而取著保境安民的態度。
這時候,在報紙上描寫著的炮聲,震動了城的青年男女們的心。就是那些老實的人民中,也有的握上了拳頭,挺起了
來的。可是,連老帶少都深知道他們的興奮是容易碰上黴頭的,所以他們只能心中歡喜,而決不敢在實際上有什麼表現。他們只能期待著,象海底下的暖流似的,希望到了時機便會發生作用。
這時候,另有一批人,比青年們更熱烈。他們不但興奮,而且著手預備該做的事了。這一批人在雅潔的書齋裏,或精美的澡堂單間兒中,或特等的妓班內,或甚至于中學的會議室中,興高采烈的開著他們的會議。他們之中,有的頭發已白,有的煙灰滿面,有的風流自賞,有的臃腫遲笨,可是臉上都發著一點不常見的光彩,象久在暗的地方居
,忽然見到了陽光。他們不擁護
城的政府,不愛他們的
家,也不愛日本。他們的判斷完全獨立,與憎愛無關。他們的心象鏡子那麼客觀。上海戰爭一起來,他們看到,戰爭已不會極快的收束。他們的好機會到了。機會是萬不能失去的。早晚,早晚,他們看准,日本人會來到
城的。
城政府,他們曉得,是不想用槍炮向太陽旗射擊的。這是好是壞,他們不假以思索。他們只想用什麼方法替日本人把太陽旗
在
城的城頭上,而不由
城政府手裏把城池獻出去。他們不愛
城政府,可也說不上反對政府。不,絕不是反對政府,因爲他們與政府有來往,在政府裏有許多
密的朋友。他們只是要先走一步,走在
城政府的前面。自然,他們若走在前面,不用說,他們就會取政府而代之了。可是,這絕不是什麼革命或鬥爭,而只是機不可失。他們該抓住機會,作幾天官兒了。既然機會不可失,那麼用些不大
面的手段,也就無所不可。這實在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們不能因噎廢食。正如同他們不願與
城政府爲仇作對,他們也並不想忠于日本,與其說他們要感謝日本人給他們帶來好機會,還不如說他們要感謝自己又來了一步好時運。他們有時候可以想象到,就是
城被世界上所有的
家分占了,他們也有方法對付一切,也可以從中取得利益,何況這一回只是日本一
呢?在智巧上,他們並沒把日本人放在心裏。他們不佩服任何人,只崇拜自己,甚至于崇拜自己給敵人磕頭的美妙姿式。他們都受過相當的教育,可是每逢看到論及世界大勢,和政治動向的文章,他們就不由的一笑置之。這些文章,據他們看,都是紙上談兵,迂生的腐談。真正的文章,假若他們肯動筆的話,是只論到自己怎樣利用機會,是由我及他,是自內而外;什麼世界大勢,政治理論,狗屁!
在城,在中
,就是在世界,他們沒有什麼可怕的人與事。因爲他們會把羞恥放在一邊,而向一條狗媚笑,假若那條狗對他們表示強硬。
可是,他們卻怕一個人——堵西汀。假若他們的媚笑可以軟化了一條狗,他們便慶祝自己的成功;在他們的看法,這是他們的勝利。但是,他們沒法使堵西汀不拒絕他們的媚笑與磕頭,而且准知道堵西汀是玩慣了手槍與炸彈的。設若沒有這個怪物在城,他們簡直可以在馬路上,高聲宣傳他們的主張,
城的政府是不會攔阻他們的,因爲大家都是一路人,絕不肯公開的互相仇視。他們與政府的共同仇敵不是日本,而是堵西汀。不過,政府呢有軍警保衛,而他們可沒有武力保護自己。因此,他們得在妓院或書齋裏開會,而且得時時變動地方,好使堵西汀的手槍不易瞄准。同時,他們把那些有血
的青年,也都看成堵西汀的
羽,而隨時的向政府陳說,應當嚴加防範。在這件事上,他們一方面贊成無情的政府對青年們的摧殘,一方面還覺得政府作的不夠,非得他們自己得到政權的時候不能掃清了年輕的那一群叛徒!
堵西汀,因此,老得象一條老鼠似的躲避著這些賣的惡貓。
曲時人慢慢的好起來,有桂枝的幫助,他已能坐起了。只能坐一會兒,因爲背上的創痂與鮮肉不允許他倚靠著;而直挺挺的坐著,背上又時時抽著疼。坐一會兒,他支持不住了,又得很費事的躺下。躺下,無事可作,他只能亂想,而想著想著便怒惱起來,低聲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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