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蛻第2節上一小節]女青年們。見了學生,他不由得感到一種仇恨:“誰的命令?我的話就是命令!”他又往前湊了一步;隔著短木柵欄,他的鼻子幾乎要碰上了厲樹人。
平牧乾那頭長發極快的由厲樹人腋下鑽了出來,緊跟著一張長俊的臉揚入巡長的視線裏,腮上笑出兩個小而深的酒窩,頂齊白的一排牙溫和爽潔的在他眼中一閃:“巡長!我們已經買來東西,怎好白白的回去;我們決不叫巡長爲難。若是站臺上太亂,好不好我們舉幾位代表,把東西送上車去,馬上就出來?那裏不就是兵車?”她的手向站裏指了一下。
巡長的眼並沒隨著她的手轉動,非常的堅定,他的眼盯住學生,決不放松。他聽見了平牧乾的話,也覺出話很溫和有理。但是他不能因此而減降自己的威風。再說,他對女學生應當特別厲害一些,平日一見到她們,他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她們的服裝,舉動,活潑或嚴肅,都使他莫名其妙,如同見了洋人那樣不可了解。隔閡産出了輕視與厭惡;一旦落在他手,他願叫她們現一現醜:把她們的頭發扯亂,短撕破,粉臉打傷,才足以消消他的渺茫而必須發泄的惡氣。“我說,我不叫你們進去!”巡長把哨子掏出來。“走不走?”他把哨子放在
邊。
“你太不通人情了!”扁臉的青年——易風——用手指指著巡長的部。
“一定要進去!非進去不可!”曲時人圓頭圓腦的沒有什麼高明的話語,只求能把一句話變成幾樣來說:“不叫進去,不行!”
哨子響了。
其實呢——高大的巡長想——設若學生們略通人情,先把他請到一邊,送他兩包點心,哪怕只是兩包點心呢,又何嘗不可以叫他們進去呢?可是他們一點人情不懂,而且說話很難聽;可恨就在這裏,一點人情不懂,可恨就在這裏!非揍不可!
厲樹人們根本沒想到,這樣的事也居然會發生沖突。沒工夫去細想,就是去想也想不出任何道理來。氣忿與傷心激出來熱淚,而青年的血氣,又不能被眼淚浸軟;血在沸騰,腦子成了空白,手腳不由的動作起來。他們被怒氣催著,只管往前沖,不管有什麼作用,不管要吃什麼虧。這時候,那面小白旗成了個什麼神聖的標徽,大家緊緊的跟著它,忽前忽後,忽左忽右,沒目的而有無限的熱情,亂沖亂撲。顧不及想勝負,顧不及想安全,前沖就是前沖,一面白旗,一個心眼,爲勞軍而來,就必須闖進去!
巡警們高了興,拿學生樂樂手是便宜的。
已在站臺上的旅客,顧不得看外面的紛亂;逃命要緊,拚命往車上攻。還未進站的人們,以爲前面是爲爭著進站而打起架來;這是常見的事,不足爲奇,往前擠呀!巡警得了手,學生被後面的人擠住不能動,還不打老實的嗎?學生們一聲不出,因頭上身上的傷痛,把怒氣都運到拳頭上;打架是沒想到的,可是現在沒法再不還手,打,擠,前面呼叱,後面喧叫,四下裏亂躲亂動,誰也不曉得怎回事。
學生們敗散。厲樹人們五個被捉住。
“憑什麼打我們呢?”曲時人的胖手又摸到右臉的傷痕;把車站上的經過想了再想,怎麼也想不出道理;本想不言不語,捱到天明再講,可是不由的說了出來。“憑什麼隨便打人呢?”
大家誰也沒睡,心裏也正在想這件沒有情理的事。聽到曲胖子這樣一問,誰都想答言,可是全找不到相當的話。找不出理由的委屈馬上變成憤怒:“野蠻!”
“怎能不亡!”
“沒道理可講!”
三個人一齊講,誰也沒聽清誰的,可是那點共同的憤怒使彼此猜測到說的大概是什麼。厲樹人沒有開口,只咬了咬牙。
“慰勞傷兵也有罪!”曲時人的話永遠不足以充分傳達出感情,所以在盛怒之下,還只能唠叨:“什麼都有罪!咱們要是不從北平出來,咱們是亡奴!出來了,就……”他找不到話了。
“腳好疼!”平牧乾不肯露出女兒氣來,可是無可訴的冤屈實在沒有簡當的話來發泄;腳疼是真的,也很具
:“所有的腳都踩在我的上面了!爲什麼呢?憑什麼嗎?真恨死人!”自負的金山與爽直的易風都想不出話來。
“樹人你說!”曲時人推了他一把。
“說什麼?”厲樹人托著下巴——傷口熱辣辣的發疼。“哼!爲救而受委屈是應當的;爲慰問傷兵而挨打是頭一幕!”“到前線上,被敵人打死,死也甘心!”易風接了過來:“爲什麼自己無緣無故的打自己呢?”
“因爲咱們有一部曆史!”厲樹人低重的說。
“明天是張空紙,咱們拿血寫上字!”金山由樹人的話得到些靈感。
厲樹人沒有再接言,大家靜默,似乎都揣摩著曆史的郁,期待著明日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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