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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紅旗下》第6節

第2小節
老舍作品

  [續正紅旗下第6節上一小節]或者還有別chu,受滿族統治者壓迫最深的是回民。以金四叔叔的身ti來說,據我看,他應當起碼作個武狀元。他真有功夫:近距離摔跤,中距離拳打,遠距離腳踢,真的,十個八個壯小夥子甭想靠近他的身子。他又多麼ti面,多麼幹淨,多麼利落!他的黃淨子臉上沒有多余的肉,而chuchu發著光;每逢yin天,我就愛多看看他的臉。他幹淨,不要說他的yi服,就連他切肉的案子都刷洗得露出木頭的花紋來。到我會去買東西的時候,我總喜歡到他那裏買羊肉或燒餅,他那裏是那麼清爽,以至使我相信假若北京都屬他管,就不至于無風三尺土了。他利落,無論幹什麼都輕巧幹脆;是呀,只要遇上他,我必要求他“舉高高”。他雙手托住我的兩腋,叫聲“起”,我便一步登天,升到半空中。ti驗過這種使我狂喜的活動以後,別人即使津貼我幾個鐵蠶豆,我也不同意“舉高高”!

  我就不能明白:爲什麼皇上們那麼和回民過不去!是呀,在北京的回民們只能賣賣羊肉,烙燒餅,作小買賣,至多不過是開個小清真飯館。我問過金四叔:“四叔,您幹嗎不去當武狀元呢?”四叔的極黑極亮的眼珠轉了幾下,拍拍我的頭,才說:“也許,,也許有那麼一天,我會當上武狀元!禿子,你看,我現在不是吃著一份錢糧嗎?”

  這個回答,我不大明白。跟母qin仔細研究,也久久不能得到結論。母qin說:“是呀,咱們給他請安,他也還個安,不是跟咱一樣嗎?可爲什麼……”

  我也跟福海二哥研究過,二哥也很佩服金四叔,並且說:“恐怕是因爲隔著教①吧?可是,清真古教是古教啊,跟儒、釋、道一樣的好啊!”

  那時候,我既不懂儒、釋、道都是怎麼一回事,也就不懂二哥的話意。看樣子,二哥反正不反對跟金四叔交朋友。

  在我滿月的那天,已經快到下午五點鍾了,大家已經把關于定大爺的曆史與特點說得沒有什麼可補充的了,金四叔來到。大家並沒有大吃一驚,象定大爺來到時那樣。假若大家覺得定大爺是自天而降,對金四把的來到卻感到理當如此,非常qin切。是的,他的口中除了有時候用幾個回民特有名詞,幾乎跟我們的話完全一樣。我們特有的名詞,如牛錄、甲喇、格格①②……他不但全懂,而且運用的極爲正確。一些我們已滿、漢兼用的,如“牛錄”也叫作“佐領”,他卻偏說滿語。因此,大家對他的吃上一份錢糧,都不怎麼覺得奇怪。我們當然不便當面提及此事,可是他倒有時候自動地說出來,覺得很可笑,而且也必爽朗地笑那麼一陣。他送了兩吊錢,並祝我長命百歲。大家讓座的讓座,遞茶的遞茶。可是,他不肯喝我們的茶。他嚴守教規,這就使我們更尊敬他,都覺得:盡管他吃上一份錢糧,他可還是個真正的好回回。是的,當彼此不相往來的時候,不同的規矩與習慣使彼此互相歧視。及至彼此成爲朋友,嚴守規矩反倒受到對方的稱贊。我母qin甚至建議:“四叔,我把那個有把兒的茶杯給你留起來,專爲你用,不許別人動,你大概就會喝我們的茶了吧?”四叔也回答得好:“不!趕明兒我自己拿個碗來,存在這兒!”四叔的嗓子很好,會唱幾句《三娘教子》②。雖然不能上胡琴,可是大家都替他可惜:“憑這條嗓子,要是請位名師教一教,准成個大名角兒!”可是,他拜不著名師。于是只好在走在城根兒的時候,痛痛快快地喊幾句。

  今天,爲是熱鬧熱鬧,大家懇請他消遣一段兒。“嗐!我就會那麼幾句!”金四叔笑著說。可是,還沒等再讓,他已經唱出“小東人”①來了。

  那時候,我還不會聽戲,更不會評論,無法說出金四把到底唱的怎樣。可是,我至今還覺得怪得意的:我的滿月吉日是受過回族朋友的慶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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