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先生!”歐陽天風剛進天臺公寓的大門,李順大驚小怪的喊:“歐陽先生!可了不得啦!市政局下了什麼‘壞人狀’,武先生作了官啦!”
“委任狀大概是?”歐陽天風心中一動,卻還鎮靜著問:“他補的是什麼官,知道不知道?”
“官大多了!什麼‘見著就磕’的委員哪!”
“建築科,是不是?”
“正對!就是!喝!武先生樂得直打蹦,趙先生也笑得把屋裏的電燈罩兒打碎!樂了一陣,他們雇了一輛大汽車出前門去吃飯去了。”李順指手畫腳的說:“先生你看,武先生作了官,連我李順也跟著樂得並不上嘴,本來嗎,沒有祖上的功能作——”
“他們上那兒吃飯去了?”歐陽天風搶著問。
“上——什麼樓來著!你看——”
“致美樓?”
“對!致美樓!”
歐陽天風把眼珠轉了幾轉,自己噗哧一笑,並沒進屋裏去,又走出大門去了。出了公寓,雇了輛車到致美樓去。“啊哈!老武——武大人!”歐陽天風跳進雅座去向武端作揖:“大喜!大喜!”
武端正和趙子曰瘋了似的暢飲,忽然見歐陽天風闖進來,武端本想不招持他,繼而心中轉了念頭,站起來還了個揖請他坐下。趙子曰一心的怕武端不理歐陽天風,忙著向歐陽打招呼;可是歐陽連看趙子曰也不看,把那團粉臉整個的遞給武端。
“武大人,前幾天我告訴你什麼來著,應驗了沒有?嗐!穿上華絲葛大衫,拿上竹杆大煙袋,非作官不可嗎!”歐陽天風說著自己從茶幾上拿了一份匙筋,吃喝起來。
武端本想給歐陽天風個冷肩膀打著,可是細一想:既然作了官,到底不應當多得罪人,知道那一時用著誰呢。況且自己的志願已達,何必再和歐陽鬥閑氣。于是把前嫌盡棄,說說笑笑的一點不露痕迹。
歐陽天風和武端說笑,不但不理趙子曰,而且有時候大睜白眼的硬頂他,趙子曰的怒氣不從一來,忽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立起來拿起大衫和帽子就往外走。
“怎麼啦?老趙!”武端問。
“我回公寓,心中忽然一陣不合適!”趙子曰說著咚咚的走下樓去。
武端立起來要往外走,去拉趙子曰。歐陽天風輕輕拍了武端的肩膀一下,又遞了個眼神,武端又莫明其妙的坐下了。“老趙怎麼啦?歐陽!”武端問。
“不用管他,我有法子治他!”歐陽天風笑著說:“我問你,老武,一件要緊的事!你是要娶魏女士嗎?現在作了官,當然該進行婚事!”
“我和魏女士沒關系,不過彼此認識就是了。”武端咬言咂字的說,頗帶官僚的味道:“再說,我的差事並不是托她的人情!沒關系!”
“那麼,你看王女士怎樣?”歐陽天風很懇切的問。“你不是給老趙介紹她哪嗎?”武端心中冷淡,面上笑著說。
“他說他又改了主意,不再娶了。所以我來問你,我早就有心這麼辦,你可別想我看你作了官巴結你!”歐陽天風又自己斟上一杯酒:“說真的,王女士的模樣態度真不壞!”“可是,我現在還沒意思結婚,先把官事弄好再說!”武端笑著說。
這件事要是擱在委任狀下來以前,武端登時就去找趙子曰告密。可是,現在作了官,心中總得往寬宏大量裏去。前幾天一心一意要知道歐陽天風與王女士的秘密,甚至和歐陽犯心鬧氣;現在呢,就是歐陽有心告訴他,他也不願意聽;因爲作官的講究混含不露,講究探聽政治上的隱情,那還有工夫聽男女學生的事情呢。武端認清了兩條路:作學生的時候出鋒頭是嘴上的,越說得花梢,越顯本事;作官的時候出鋒頭是心裏的勁兒,越吞吐掩抑越見長。
“那麼你無意結婚?”歐陽天風釘了一句。
“沒有!”
“也對!”歐陽天風又轉了轉眼珠:“作官本來是件要緊的事嗎!我說,你給老趙也運動著吧?”
“正在進行,成功與否還不敢定!”
“我盼著你們兩個都抖起來,我歐陽算有飯吃了!”“自然!”
“老武!你回公寓嗎?”
“不!還要去訪幾位同事的,晚上還要請客!”“那麼,咱們晚上公寓見吧!謝謝你,老武!”歐陽天風辭別了武端,慌著忙著回公寓。
“老趙!老趙!”
“誰呀?”趙子曰故意的問。
“我?”歐陽天風開開屋門進去。
“歐陽天風呀!還理咱這不作官的嗎?”趙子曰本來在椅子坐著,反倒一頭躺在上。
“老趙!你可別這麼著!”歐陽天風板著臉說:“我一切的行動全是爲你好!”
“不理我,冰著我,也是爲我好?嘻嘻!”
“那是!難道你不明白前幾天我和老武犯心嗎?現在他作了官,不用說,你得求他提拔你了。可是,設若他一想:咱們倆是好朋友,他因爲恨我,就許也把你擱在脖子後頭!我舍著臉去見他,並不是爲我,我決不求他,爲你!爲你!你走後,你看我這個托付他,給你托付!爲真朋友嗎,舍臉?殺身也幹!你姓趙的明白這個?”
“得!算你會說!小嘴兒叭哒叭哒小梆子似的!”趙子曰坐起來笑了。
“幹嗎會說呀,我真那麼辦來看!我問你,老武給你運動的怎樣了?”
“他說只有文書科有個錄事的缺,我告訴他不必給我活動,咱老趙窮死也不當二十塊錢的小錄事!”
“什麼?你拒絕了他?你算行!姓趙的,你這輩子算作不上官了!”歐陽天風真的急了,一個勁搖頭歎息。“不作官就不作,反正不當小錄事!”趙子曰堅決而自尊的說。
“比如你爲我去當錄事,把二十塊錢給我,你去不去?”“我給你二十塊錢,不必去當錄事!再說,我可以給你謀個錄事,假如你有當錄事的瘾!”
“我也得會寫字呀,這不是打哈哈嗎!也好,老趙,我佩服你的志願遠大!得!把這一篇揭開,該說些新鮮的了:後天,禮拜六,下午三點鍾到青雲茶樓上去見她!……”
青雲閣商場所賣的貨,除了竹板包錫的小刀小槍,和血絲糊拉的鬼臉兒,要算茶樓中的“坐打二管”爲最純粹。這種消遣,非是地道中
人決不會欣賞其中的滋味。所謂地道中
人者是:第一,要有個能容三壺龍井茶,十碟五香瓜子的胃;第二,要有一對鐵作的耳膜。有了這兩件,然後才能在臥椅上一躺,大鑼正在耳底下當當的敲著“四起頭”,唢呐狼嚎鬼叫的吹著“急急風”。
有些洋人信口亂道,把一切汙濁的氣味叫作“中味兒”,管一切亂七八糟不幹淨的食品叫“中
雜碎”。其實這群洋人要細心檢查檢查中
人的身
構造,他們當時就得啞然自笑而欽佩中
人的身
構造是世界上最進化的,最完美的。因爲中
人長著鐵鼻子,天然的聞不見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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