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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破車》景物的描寫

老舍作品

  在民間故事裏,往往拿“有那麼一回”起首,沒有特定的景物。這類故事多數是純樸可愛的,但顯然是古代流傳下來的,把故事中的人名地點與時間已全磨了去。近代小說就不同了,故事中的人物固然是獨立的,它的背景也是特定的。背景的重要不只是寫一些風景或東西,使故事更鮮明確定一點,而是它與人物故事都分不開,好似天然長在一chu的。背景的範圍也很廣:社會,家庭,階級,職業,時間等等都可以算在裏邊。把這些放在一個主題之下,便形成了特有的se彩。有了這個se彩,故事才能有骨有肉。到今日而仍寫些某地某生者,就是沒有明白這一點。

  這不僅是隨手描寫一下而已,有時候也是寫小說的動機。我沒有詳明的統計爲證,只就讀書的經驗來說,回憶你的作品可真見到過不少。這種作品裏也許是對于一人或一事的回憶,可是地方景況的追念至少也得算寫作動機之一。“我們最美好的希望是我們最美好的記憶。”我們幼時所熟習的地方景物,即一木一石,當追想起來,都足以引起熱烈的情感。正如莫泊桑在《回憶》中所言:“你們記得那些在巴黎附近一帶的lang遊日子嗎?我們的窮快活嗎,我們在各chu森林的新綠下面的散步嗎,我們在塞因河邊的小酒店裏的晴光沈醉嗎,和我們那些極平凡而極隽美的愛情上的奇遇嗎?”

  許多好小說是由這種追憶而寫成的;假若這裏似乎缺乏一二實例來證明,那正是因爲例子太容易找到的緣故。我們所最熟習的社會與地方,不管是多麼平凡,總是最qin切的。qin切,所以能産生好的作品。到一個新的地方,我們很能得一些印象,得到一些能寫成很好的旅記的材料。但印象終歸是印象,至好不過能表現出我們觀察力的精確與敏銳;而不能作到信筆寫來,頭頭是道。至于我們所熟習的地點,特別是自幼生長在那裏的地方,就不止于給我們一些印象了,而是它的一切都深印在我們的生活裏,我們對于它能象對于自己分析得那麼詳細,連那裏空氣中所含的一點特別味道都能一閉眼還想象的聞到。所以,就是那富于想象力的疊更司與威爾斯,也時常在作品中寫出他們少年時代的經曆,因爲只有這種追憶是准確的,特定的,qin切的,真能供給一種特別的境界。這個境界使全個故事帶出獨有的se彩,而不能用別的任何景物來代替。在有這種境界的作品裏,換了背景,就幾乎沒了故事;哈代與康拉得都足以證明這個。在這二人的作品中,景物與人物的相關,是一種心理的,生理的,與哲理的解析,在某種地方與社會便非發生某種事實不可;人始終逃不出景物的毒手,正如蠅的不能逃出蛛網。這種悲觀主義是否合理,暫且不去管;這樣寫法無疑的是可效法的。這就是說,他們對于所要描寫的景物是那麼熟悉,簡直的把它當作個有心靈的東西看待,chuchu是活的,chuchu是特定的,沒有一點是空泛的。讀了這樣的作品,我們才能明白怎樣去利用背景;即使我們不願以背景轄束人生,至少我們知道了怎樣去把景物與人生密切的聯成一片。

  至于神秘的故事,便更重視地點了,因爲背景是神秘之所由來。這種背景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沒有此背景便沒有此故事。algernon blackwooa(阿爾傑農·布萊克伍德)①是離不開山,shui,風,火的,坡②便喜歡由想象中創構出象the house ofusher(厄謝爾的房子)那樣的景物。在他們的作品中,背景的特質比人物的個xing更重要得多。這是近代才有的寫法,是整個的把故事容納在藝術的布景中。

  有了這種寫法,就是那不專重背景的作品也會知道在描寫人的動作之前,先去寫些景物,並不爲寫景而寫景,而是有意的這樣布置,使感情加厚。象勞倫司③的《白孔雀》中的描寫出殡,就是先以鳥啼引起婦人的哭聲:“小山頂上又起啼聲。”而後,一具白棺材,後面隨著個高大不象樣的婦人,高聲的哭叫。小孩扯著她的裙,也哭。人的哭聲嚇飛了鳥兒。何等的淒涼!

  康拉得就更厲害,使我們讀了之後,不知是人力大,還是自然的力量更大。正如他說:“青春與海!好而壯的海,苦鹹的海,能向你耳語,能向你吼叫,能把你打得不能呼吸。”是的,能耳語,近代描寫的功夫能使景物對人耳語。寫家不但使我們感覺到他所描寫的,而且使我們領會到宇宙的秘密。他不僅是精詳的去觀察,也仿佛捉住天地間無所不在的一種靈氣,從而給我們一點啓示與解釋。哈代的一陣風可以是:“一極大的悲苦的靈魂之歎息,與宇宙同闊,與曆史同久。”coc1①阿爾傑農·布萊克伍德(1869—1951),英guo作家。

  ②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美guo詩人、小說家、批評家。

  ③勞倫司(d.h.lawrence,1885—1930),英guo著名小說家,擅長心理描寫1911年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白孔雀》。coc2

  這樣看來,我們寫景不要以景物爲靜止的;不要前面有人,後面加上一些不相幹的田園山shui,作爲裝飾,象西洋中古的畫像那樣。我們在設想一個故事的全局時,便應打算好要什麼背景。我們須想好要這背景幹什麼,否則不用去寫。人物如花草的子粒,背景是園地,把這顆子粒種在這個園裏,它便長成這個園裏的一棵花。所謂特定的se彩,便是使故事有了園地。

  有人說,古希臘與羅馬文藝中,表現自然多注意它的實用的價值,而缺乏純粹的審美。lang漫運動無疑的是在這個缺陷上予以很有力的矯正,把詩歌和自然的崇高與奧旨聯結起來,在詩歌的節奏裏感到宇宙的脈息。我們當然不便去摹擬古典文藝的只看加了人工的田園之美,可是不妨把“實用價值”換個說法,就是無論我們要寫什麼樣的風景,人工的園林也好,荒山野海也好,我們必須預定好景物對作品的功用如何。真實的地方se彩,必須與人物的xing格或地方的事實有關系,以助成故事的完美與真實,反之,主觀的,想象的,背景,是爲引起某種趣味與效果,如溫室中的熱氣,專爲培養出某種人與事,人與事只是爲作足這背景的力量而設的。pitkin(皮特金)說:“在司悌芬孫,自然常是那主要的女角;在康拉得,哈代,和多數以景物爲主ti的寫家,自然是書中的惡人;在霍桑,它有時候是主角的黑影。”這是值得玩味的話。

  寫景在lang漫的作品中足以增高美的分量,真的,差不多沒有再比寫景能使文字充分表現出美來的了。我們讀了這種作品,其中有許多美好的詩意的描寫,使我們欣喜,可是誰也有這個經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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