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葯集是從四月廿五日起,一共開半個月——有人說今年只開三天,中事向來是沒准兒的。地點在南券門街與三和街。這兩條街是在南關裏,北口在正覺寺街,南頭頂著南圍子牆。
喝!葯真多!越因爲我不認識它們越顯著多!
每逢我到大葯房去,我總以爲各種瓶子中的黃全是硫酸,白的全是蒸溜
,因爲我的化學知識只限于此。但是葯房的小瓶小罐上都有標簽,並不難于檢認;假若我害頭疼,而葯房的人給我硫酸喝,我決不會答應他的。到了葯集,可是真沒有法兒了!一捆一捆,一袋一袋,一包一包,全是葯材,全沒有標簽!而且買主只問價錢,不問名稱,似乎他們都心有成“葯”;我在一旁參觀,只覺得
酸,一點知識也得不到!
但是,我自有辦法。桔皮,幹向日葵,竹葉,荷梗,益母草,我都認得;那些不認識的粗草細草長草短草呢?好吧,長的都算柴胡,短的都算——什麼也行吧。看那柴胡,有多少種呀;心中痛快多了!
關于動物的,我也認識幾樣:馬蜂窩,整個的幹,蟬蛻,僵蠶,還有椿蹦兒。這每一樣的葯名和拉丁名,我全不知道,只曉得這是椿樹上的飛蟲,鮮紅的翅兒,翅上有花點,很好玩,北平人管它們叫椿蹦兒;它們能治什麼病呢?還看見了羚羊,原來是一串黑亮的小球;爲什麼羚羊應當是小黑球呢?也許有人知道。還有兩對狗爪似的東西,莫非是熊掌?犀角沒有看見,狗寶,牛黃也不知是什麼樣子,設若牛黃應象老倭瓜,我確是看見了好幾個貌似幹倭瓜的東西。最失望的是沒有看見人中黃,莫非葯鋪的人自己能供給,所以集上無須發售吧?也許是用錦匣裝著,沒能看到?
礦物不多,石膏,大白,是我認識的;有些大塊的紅石頭便不曉得是什麼了。
草葯在地上放著,熟葯多在桌上擺著。萬應錠,狗皮膏之類,看看倒還漂亮。
此外還有非葯的東西,如草紙與東昌紙等;還有可作葯用也可作食品的東西,如山楂片,核桃,酸棗,蓮子,薏仁米等。大概那些不識葯
的遊人,都是爲買這些東西來的。價錢確是便宜。
我很愛這個集:第一,我覺得這裏全是貨;只有人參使我懷疑有洋參的可能,那些種柴胡和那些馬蜂窩看著十二分道地,決不會是舶來品。第二,賣葯的人們非常安靜,一點不吵不鬧;也非常的和藹,雖然要價有點虛謊,可是還價多少總不出惡聲。第三,我覺得到底中
葯(應簡稱爲“
葯”)比西洋葯好,因爲“
葯”吃下去不管治病與否,至少能幫助人們增長抵抗力。這怎麼講呢?看,桔皮上有多麼厚的黑泥,柴胡們帶著多少沙土與馬糞;這些附帶的黑泥與馬糞,吃下去一定會起一種作用,使胃中多一些以毒攻毒的東西。假如桔皮沒有什麼力量,這附帶的東西還能補充一些。西洋葯沒有這些附帶品,自然也不會發生附帶的效力。那位醫生敢說對下葯有十二分的把握麼?假如葯不對症,而葯品又沒有附帶物,豈不是大大的危險!“
葯”全有附帶物,誰敢說大多數的病不是被附帶物治好的呢?第四,到底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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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事帶著古風:咱們的祖先遍嘗百草,到如今咱們依舊是這樣,大概再過一萬八千年咱們還是這樣。我雖然不主張複古,可是熱烈的想保存古風的自大有人在,我不能不替他們欣喜。第五,從今年夏天起,我一定見著馬蜂窩,大蠍子,爛樹葉,就收藏起來!人有旦夕禍福,誰知道什麼時候生病呢!萬一真病了,有的是現成的馬蜂窩……逛完了集,出了巷口,看見一大車牛馬皮,帶著毛還沒製成革,不知是否也是葯材。
載一九三二年六月十一日《華年》第一卷第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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