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沒見過老田,萬幸,他能無緣無故的把人氣死。就拿昨天說吧。昨天是星期六,照例他休息半天。吃過了午飯,刷刷的下起雨來。老田進來了:“先生,打算跟您請長假!”爲什麼呢?“您看,今天該我歇半天,偏偏下雨!”“我沒叫誰下雨呀!”我說。
“可是您叫我星期六休息,”他說。
“今天出不去,不會明天再補上嗎?”我說。
“今天是今天,明天是明天,今天我怎麼辦?”他說。“你上吊去,”我說。
“在哪兒上?”他說。
幸而二來了,把這一場給解說過去。我指給他一條路,叫他去睡覺。
我不知道他睡著了沒有,不大一會兒他又進來了:“先生,打算跟您請長假!”
“又怎麼了?”我說。
“您看,我剛要睡著,小球過來聞我的鼻子。”他說。“我沒讓小球聞你的鼻子,”我說。
“可是您叫我去睡覺,”他說。
“不愛睡就不用睡呀,”我說。
“大下雨的天,不睡幹什麼?”他說。
“我沒求龍王爺下雨呀,”我說。
“可是您叫我星期六休息,”他說。
“好吧,你要走就走,給你兩個月的工錢,”我說。
“您還得多給點,外邊還有點零碎賬兒,”他說。“有五塊錢夠不夠?”我說。
“夠了,”他說。
他拿著錢走出去。
雨小了,南邊的天有裂開的樣子。
老田抱著小球,在房檐下站著。站的工夫大了,我始終沒答理他。他跟小球說開了:“小乖球,小白球,找先生去吧?”
我知道他是要進來找我。果然他搭讪著進來了。
“先生,天快晴了,我還是出去走一趟吧。”他說。“不請長假了?”我說。
他假裝沒聽見。“先生,那五塊錢我先拿著吧,家裏今年麥秋收得不好。”
“那天你不是說麥子收得很好嗎?”我說。
“那,我說的是別人家的麥子。”他說。
“好,去吧;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幾個好桃兒來。”我說。“這幾天沒有好桃。”他說。
“你假裝的給我找一下,找著呢就買,找不著拉倒。”我說。
“好吧。”他說;走了出去。
到夜裏十一點,我睡了,他才回來。
“先生,給您桃兒,直找了半夜,才找到這麼幾個好的。”他在窗外說。
“先放著吧,”我說:“蹦蹦戲什麼時候散的?”“剛散,”他說。
“你怎麼聽完了戲,又找了半夜的桃呢?”我說。“哪,我看見別人剛從戲棚裏出來;我並沒聽去。”他說。
今天早晨起來,老田一趟八趟的往外跑,好象等著什麼要緊的信或消息似的。
“老田,給我買來的桃呢?”我說。
“我這不是直給您在外邊看著嗎?等有好的過來給您買幾個。”他說。
“那麼昨天晚上你沒買來?”我說。
“昨晚上您不是睡了嗎?早晨買剛下樹的多麼好!”他說。
載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四日《申報·自由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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