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的文藝是該用紅字標出的“抗戰文藝”。在全部中華曆史上,甚至世界史中,還沒有與它相同的運動。其成因:(一)時代的偉大:時代是心智的測量器。在閉關自守的時代,雖明哲君子,亦只長了一個眼睛,只看四海之內,不見四海之外。今天,一個中學生也兩眼齊用,看到了世界才能決定自己是立在哪裏。一百年前,不會有此種抗日的戰爭,亦不會有此等抗戰文藝。時代給心靈以活動的機會,在今日而不錯過機會,即必成爲抗戰的文藝;時代奇偉,文藝運動遂成空前!(二)戰爭的質:此次抗戰絕非列
或五代或軍閥時期的那些可有可無的小小戰爭,而是民族的滅亡或解放的選擇與決定,戰則生,降則亡,故必戰,既戰,我們有致勝的方法與決心。文藝,在這時候,必爲抗戰與勝利的呼聲。此呼聲發自民族的良心。
(三)新文藝的傳統:時代的推動與抗戰的呼號並不能喚起僵屍。每值離亂,騒人墨客辄多避隱。設今日的文藝者而避租界,以聲
自娛,或退隱山林,寄情于詩酒,文藝自然還是雪月風花,與古無異。但五十年來,文藝的革命與革命的文藝,心苦已久,習于戰鬥;昔之以身殉者爲了革命,今之從事抗戰宣傳者亦爲了革命,數十年的培養使大患臨頭有備無患。且因文藝革命的成功,文藝的傳達工具已非之乎者也,而是白話,便于宣傳。行動與工具兩有准備,文藝者遂能應聲上馬,殺上前去。
(四)社會的需要:假若我們的教育已經普及,而且到有報紙與播音,人人關心
事,天天讀閱新聞,收聽廣播,也許文藝正應少寫些戰爭,而從其他方面給人民與士兵一些安慰與愉快。可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事實,恰與此相反;人不說不知,木不鑽不透,文藝就必須負起教育的責任,使人民士兵知道、感動,而肯爲
家與民族盡忠盡孝。當社會需要軟
與低級的閑話與趣味,文藝若去迎合,是下賤;當社會需要知識與激勵,而文藝力避功利,是怠職。抗戰文藝的注重宣傳與教育,是爲盡職,並非遷就。
有了上述曆史的與社會的成因,抗戰文藝便有了它自己的面貌,與舊有的臉譜全不相同。它是:(一)清醒的:它知道自己的責任所在,而專心一志的幹它的工作。抗戰與文藝不能分開,正如抗戰與軍隊之不可離異。它知道社會的需要,就去供給;它曉得自己的力量,而不惜力。雖然大家還覺得作的不夠,可是要把三年來所有的抗戰文藝作品搜集到一,也該有相當的數目了吧?
(二)樂觀的:因爲它清醒的曉得自己是在作些什麼,和爲什麼作,並且知道作出來有什麼效果,所以它樂觀。抗戰文藝不是“無家對寒食,有淚如金波”的眼淚文字,也不是“塞上長城空自許”的希冀與失望,更不是歌功頌德替誰來排場。它是看准了民族的出路在此一戰,看准勝利必來,而與全同胞齊出應戰,一直到同唱凱歌。抗戰文藝就是勝利的信心。在中
曆史上幾乎沒有前例。
(三)直接的:除了抗戰策,抗戰文藝不受別人的指揮,除了百姓士兵,它概不伺候。因此,它得把軍歌送到軍隊中,把唱本遞給老百姓,把戲劇放在城中與鄉下的戲臺上。它絕不是抒情自娛,以博同道們欣賞谀讀,而是要立竿見影,有利于抗戰。抗戰文藝的突擊,所以它也是直接的。
(四)行動的:文人的行動決定著文藝的行動。文人爲集中力量而有全文藝界抗敵協會的組織,文藝遂亦成爲一致的,抗敵的。文人不相輕,文章乃不相罵,文人攜手抗敵,筆尖遂一齊朝外。上有協會,爲精神上的團結,下有戰士,分赴戰地與民間,于是文藝隨著事實的接觸而漸漸與軍民相
;書齋中的哼唧,與個人有病或無病的呻吟,遂一齊息止。文藝者在軍民間去活動,文藝的本質乃由虛浮的修辭變爲樸誠的紀錄與激勵。抗戰文藝是民族的心聲。抗戰文藝的創造者還沒有一個杜甫,卻有一師筆兵。杜甫躲著戰爭走,筆兵敢上前線。也還沒有一個陸放翁,放翁只爲自己寫詩,而筆兵不但爲士兵百姓寫詩歌戲劇,且爲他們寫信。放翁孤立,筆兵有組織。宣傳之術,古人所無;古人爲“傳”自己,今人忘了自己——在慶祝勝利那一天而將抗戰文藝付之一炬,亦無可惜,要緊的倒是良心無愧!
時代與社會的需要如彼,文人與文藝的行動如此,三年來的文藝運動的中心問題已可測想:(一)人事方面:當然先由文藝界抗敵協會(以下簡稱文協)說起。有文協,則文藝界的團結是事實;沒有它,團結是空話。文協最初的目的,與現在的作用,全在目的。認清了這一點,文協便有了很大的成功;它已有了八分會,和許多通訊
。否認這一點,而要求馬變爲牛,則文協亦可一言以蔽,曰“沒大關系”!(後面還要講到這一點,暫不多說。)
由團結發生的友誼,並不只是在作家們當中有了和睦的氣象,而是也使他們的文字有了忠實厚道的氣息;這是文格的淨化與提高,這是建設!文人們的作品,不管是大小好壞,都是以生命的全力創造出來的;費盡心血力氣的産物,不管是大小好壞,當然是敝帚千金,絕對不容別人嘴說長道短。在這不幸而是必然的心理上,團結幾乎是不可能。所以,文協在團結上的成功,即使在別的方面乏善可陳,也是難能可貴的。團結使大家的心張開了,減輕了自傲,看重了朋友,于是就能在一
工作,彼此批評,從而養起個新的文藝風氣來。藐小的心産生不出來偉大的作品;現在,作家們因團結與友誼把每個人的心都交給了文協,個人的力量有限,可是大家的力量湊到一
便力舉千斤了。
就私人來談,三年來文人們似乎都以到前方去爲榮。有的是受政府的任命,有的受報館的委托,有的受友人的招致……情形不同,可是在全所有的戰區裏,都有文藝者在采訪,在宣傳,在作政治工作。每個工作者到達一
,就象河
中投下一塊石,立刻蕩起一些文藝的波
。這些人把文藝帶到了前方去,給文藝以切實的試驗。試驗的結果是可靠的治療文病的葯方。這些葯方使全
的文人們曉得了怎樣才能教文藝更接近士兵與百姓。文人自動的開拓了文藝園地。同時也發現了文藝種種的毛病而加以改造。他們的工作,同時,也豐富了他們的經驗,抗戰文藝的材料多數是由前方帶回來的。動的文人産生動的文藝,武裝的寫家産生抗戰的文藝。
由人事的這兩方面——團的,個人的——我們看出三年來的文藝運動中的人的問題是(一)團
的——怎樣擴大文協的影響與怎樣加強團結;(二)個人的——怎樣鍛煉自己和怎樣把文藝工作由個人的變爲有組織……
雜文集第十五卷三年來的文藝運動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