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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概論講義》第1講 引言

第2小節
老舍作品

  [續文學概論講義第1講 引言上一小節]

  文學?趕快掀書!《論語》上說:“文學子遊、子夏。”嘔!文學有了出chu,自然不要再去問文學到底是什麼了。向後走的思路只問古人說過沒有,不問對與不對,更不問古人所說的是否有明確的界說。古人怎能都說得對呢?都說得清楚呢?都能預知後事而預言一切呢?

  段淩辰先生說得好:

  “德行顔淵、闵子骞,冉伯牛、仲引,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遊、子夏。

  “此所謂孔門四科也。文學與德行,言語,政事對舉,殆泛指一切知識學問,與今日所謂文學者有別。故邢癿《論語疏》曰:‘文章博學,則有子遊、子夏二人也。’此解可謂達其旨矣。更以遊、夏二子之自身證之。據《論語·陽貨篇》:‘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詩樂相通,子遊似爲文學之士。然樂本爲儒家治世之具,其事亦無足怪。若證以《禮記·檀弓》,則子遊實明禮之士耳。至于子夏,《論語·八佾》篇雖稱其‘可與言詩’,然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孔子既沒,子夏居西河教授,爲魏文侯師。’又漢代經師,多源出子夏,則子夏乃傳經之士也。《論語》其他論文之chu甚多,其義亦同于斯。如《學而篇》孔子曰:‘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何晏《集解》引馬融曰:‘文者,古之遺文。’邢癿 《疏》曰:‘注言古之遺文者,則《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是也。’是則六經爲文矣。……‘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xing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邢癿《疏》曰:‘子貢言夫子之述作威儀禮法,有文彩形質著名,可以耳聽目視,依循學習,故可得而聞也。’朱熹《論語集注》亦曰:‘文章,德之見乎外者,威儀文辭皆是也。’是則所謂文章,又越乎述作文辭之外。與《八佾》篇稱‘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泰伯》篇稱‘煥乎其有文章’。《子罕》篇稱‘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兼禮樂法度而言,其義相類。故《公冶長》篇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孔子答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足見孔氏于‘文’字之解釋,固其廣泛矣。……”(《中guo文學概論》第二篇)

  從上一段文字看,只拿古人一句話來解說學術的內含是極欠妥當的,因爲古人對于用字是有些隨便的地方。

  拿單字的意思解釋辭的,弊在錯謬的分析;以古語證近代學術者,病在斷章取義,只求不違背古說,而忘了用自己的思想。

  (三)求實效:中guo人是最講實利的,無論是不識字的鄉民,還是博學之士,對事對物的態度是一樣的——凡是一事一物必有它的用chu。一個儒醫的經驗,和一個鄉間大夫的,原來差不很多;所不同者是儒醫能把yin陽五行也應用到醫葯上去。儒醫便是個立在古書與經驗之間求實利的一種不生不熟的東西。專研究醫理也好,專研究yin陽五行之說也好,前者是科學的,後者是玄學的;玄學也有它可供研究的價值與興趣。但是中guo人不這樣辦;醫術是有用的,yin陽五行也非得有用不可;于是二者攜手,成爲一種糊塗東西。

  文人也是如此,他們讀書作文原爲幹祿或遣興的,而他們一定要把那抽象的哲學名辭搬來應用——道啊,理啊等等總在筆尖上轉。文學就不准是種無所爲,無所求的藝術嗎?不許。一件東西必定有用chu,不然便不算一件東西;文學必須會幹點什麼,不拘是載道,還是說理,反正它得有用。(1)文以觀人:《文中子》說:“文士之行可見,謝靈運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則謹。”照這麼說,在中guo非君子便不許作文了。君子會作文不會,是個問題。可是中guo人以爲君子總是社會上的好人,爲社會公益起見,“其文傲”的人是該驅逐出境的;這是爲實利起見不得不如此的。

  《詩史》曰:“詩之作也,窮通之分可觀:王建詩寒碎,故仕終不顯;李洞詩窮悴,故竟下第。”這又由社會轉到個人身上來了;原來評判詩文還可以帶著“相面”的!文學與別的東西一樣,據中guo人看,是有實用的,所以攙入相術以求證實是自然的,不算怎麼奇怪。說窮話的必定倒楣,說大話的必定騰達顯貴,象西洋那些大悲劇家便都應該窮困夭死的。那nostruggle,nodrama①在中guo人看,是故意與自家過不去的。白居易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句,于是顧況便斷定他在那米貴的長安也可以居住了;文章的用chu莫非只爲吃飯麼?

  “文藝是純然的生命的表現;是能夠全然離了外界的壓抑和強製,站在絕對自由的心境上,表現出個xing來的唯一的世界。忘卻名利,除去奴隸根xing,從一切羁絆束縛解放下來,這才能成文藝上的創作。必須進到那與留心著報章上的批評,算計著稿費之類的全然兩樣的心境,這才能成真的文藝作品;因爲能做到僅被在自己的心裏燒著的感激和情熱所動,象天地創造的曙神所做的一樣程度的自己表現的世界,是只有文藝而已。”(《苦悶的象征》十三頁)

  拿這一段話和我們的窮通壽夭說比一比,我們要發生什麼感想呢!

  (2)文以載道明理:“《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這是中guo文人讀書的方法。無論讀什麼,讀者必須假冒爲善的聲明:“我思無邪!”《詩》中之《風》本來是“出于裏巷歌謠之作,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也。”(朱熹)它們的那點文學價值也就在這裏。但是中guo讀詩的,非在男女之情以外,還加上些“刺美風化”,“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等不相幹的話,不足以表示心思的正大。正象後世寫婬書的人,也必在第一回敘說些勸善懲婬的話頭,一樣的沒出息。有了這種心理,治文學的人自然忘了文學本身的欣賞,而看古文古詩中字字有深意、chuchu是訓誡;于是一面忘了研究文學到底是什麼,一面發了“若不仰範前哲,何以贻厥後來”的志願。文以載道明理遂成了文人的信條。韓愈說:“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文辭”,就是因爲崇古的緣故,把自己也古代化了。周敦頤說:“文辭,藝也。道德,實也。”這有實用的道德真真把文藝毀苦了!這種論調與實行的結果,弄得中guo文學:一,毫無生氣,只是互相摹擬;文是古的好,道也是古的好。二,只有格ti的區分,少主義的標樹。把“道”放在不同的ti格之下便算有了花樣變化,主義——道——是一定不變的。三,戲劇小說發達的極晚,極不完善,因爲它們不古,不古自然也不合乎道,于是就少有人注意它們。四,文學批評沒有成爲文藝的獨立一枝,因爲文不過是載道之具,道有邪正,值得辯論;那對偶骈俪谀佞無實,便不足道了。

  廚川白村說過:“每逢世間有事情,一說什麼,便掏出藏在懷中的一種尺子來丈量。凡是不能恰恰相合的東西,便隨便地排斥,這樣輕佻浮薄的態度,就有首先改起的必要罷。”這一種尺子或者就是中guo的“道”麼?誠如是,丟開這尺子,讓我們跑入文學的樂園,自由的呼吸那帶花香的空氣去吧!

  以上是消極地指出中guo文人評論文學所愛犯的毛病,也就是我們所應避免的。至于文學是什麼,和一些文學上的重要問題,都在後面逐漸討論;先知道了應當避免什麼,或者足以使我們討論文學的時候不再誤入歧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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