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蝕第8節上一小節]以混摸魚,擇肥而噬。他料想方羅蘭他們是不會計算到這些巧妙法門的,正好讓他一人來從容布置。
事實也正是如此,部裏其余的委員看見了這一紙報告,並不能像胡
光那樣能夠生發出“大作爲”來,他們至多不過作爲談助而已;便是方羅蘭也只對婦女部長張小
說了這麼一句話:
“婦女部對于這件事有什麼意見?糾正呢,還是獎勵?”“這是農民的群衆行動。況且,被分配的女子又不來告狀,只好聽其自然了。”
正忙著籌備“三八”婦女節紀念大會事務的張小也只淡淡地回答。所以這件事便被人們在匆忙與大意中輕輕地放過去了。再過一二天,就沒有人在
部裏談起,只有胡
光一個人在暗中准備。
但是在縣城的平靜的各街道上,這事件便慢慢成了新的波動的中心。有許多閑人已經在茶館酒店高談城裏將如何“公妻”,計算縣城裏有多少小老婆,多少寡婦,多少尼姑,多少婢女。甚至于說,待字的大姑娘,也得拿出來抽簽。這一種街談巷議,頃刻走遍了四城門。終至深伏在花園裏的陸三爹也知道了。這是錢學究特地來報告的;不用說,他很替陸慕雲小著急呢。
“南鄉的事是千真萬確的,城裏的謠言也覺可慮;府上還是小心爲是。”
錢學究最後這麼說,便匆匆走了;他似乎是不便多坐,免得延擱了陸三爹父女打點行裝的工夫。陸三爹縱然曠達,此時也有些焦灼,他立刻跑到內室,把錢學究的報告對女兒學說了一遍,歎氣道:
“錢老伯的意思,危邦不居,勸我們遠走高飛。只是滔滔者天下皆是,到哪裏去好呢!況且祖業在此,一時也走不身。”
陸小低了頭想,眼光注在腳尖;她雖然不是學校出身的新女子,卻是完完全全的天足,出門原也不成問題,但她總不大相信那些謠言,覺得父
是過慮。
“父看來那些謠言會當真麼?”陸小
慢慢地說。“現在時事變化果然出人意外,但總還不離情理。南鄉的事,那些打倒
丈夫,擁護野男人的話頭,果然離奇得可笑,但細想起來,竟也合乎情理。從前我們家的劉
,說起鄉下女子的苦
,簡直比牛馬不如。不成材的男人貪吃懶做,還要賭錢喝酒,反叫老婆掙錢來養他,及至吃光用光,老婆也沒有錢給他使了,他便賣老婆。像這樣的丈夫,打倒他也不算過分罷?父
從前好像還幫過這等的窮無所歸的鄉下女子。”
陸三爹微微點著頭,但隨即截住了女兒的議論,說:
“鄉下的事,且不去管它;只是據錢老伯說,城裏也要把妾婢孀婦充公,連未字女郎也要歸他們抽簽,這就簡直是禽獸之行了!錢老伯特地來叫我們提防,他說的是危邦不居。”
“錢老伯自是老成遠慮。剛才我說南鄉的事也還近情理,也就有城裏未必竟會做出不近情理的怪事的意思。妾婢孀婦充公,已經駭人聽聞,未必成真;至于大姑娘也要歸他們抽簽,更其是無稽的謠言了。方太太的朋友張小,劉小
,也都是未字的姑娘,她們都在婦女協會辦事,難道她們也主張抽簽麼?”
陸小說著,不禁很妩媚地笑了。父
摸著胡子,沈吟半晌,方才說:
“或許在你料中,自然最好。但當此人慾橫流的時候,聖賢也不能預料將來會變出些什麼東西。古人說的‘天道’,‘理’,在目下看來,真成了一句空話罷了。”
于是“危邦不居”的討論,暫且擱起。陸三爹感時傷逝,覺得腦子裏空空洞洞,而又迷惘,舊有的思想信仰都起了動搖,失了根據。但他是一個文學家,況又久與世事絕緣,不願自尋煩惱。所以只爽然片刻,便又高興起來,想作一首長詩以紀南鄉之變。他背著手,踱出女兒的房間,自去推敲詩句。
陸小惘然望著老父的孤單的背影,無端落下幾點眼淚來。她的感慨又與老父異趣。她是深感著寂寞的悲哀了。在平時,她果然不是愉快活潑的一類人,但也決非長日幽怨,深颦不語的過去的典型的美人;可是每逢她的父
發牢騒,總勾起了她自己的寂寞的悲哀來。自幼在名士流的父
的懷抱裏長大的她,也感受了父
的曠達豪放的習
;所以雖然是一個不出閨門的小
,卻沒有尋常女孩兒家的脾氣。她是個
懷闊大,又頗自負的人。她未必甘于寂寞過一生。然而縣城裏的固塞鄙陋,老父的扶持須人,還有一部分簡單的家務,使她不能不安于這寂寞的環境。所以她聽了父
轉述的謠言後,雖然從理
上判斷其必無,以爲避地是多事,但是感情上她何嘗不渴望走出了這古老的花園,到一個新的環境。
然而陸慕雲小的聰明的觀察以爲必無的事,在街道上卻是一天比一天嚷得熱鬧了。加以“三八”婦女節大會上,代表婦女協會的孫舞陽的演說裏又提到南鄉的事,很鄭重地稱之爲“婦女覺醒的春雷”,“婢妾解放的先驅”,並且又惋惜于城裏的婦女運動反而無聲無臭,有落後的現象;她說:
“進步的鄉村,落後的城市,這是我們的恥辱!”
不但孫舞陽,以老成持重著名的縣部婦女部長張小
的演說,也痛論婢妾製度之不人道,爲
義所不許,而當尼姑的女人,也非盡出自願,大都爲
人掠賣,尼庵之黑暗,無異于娼寮。
這兩位的話,仿佛就證實了謠言之有根。街談巷議自然更盛,而滿心想獨建殊勳的胡光也深恐別人捷足先得,便迫不及待地在最近的縣
部會議中提出了他的宿構的議案了。這個議案,在胡
光是一舉而兩善備:解決了金鳳
的困難地位,結束了陸慕遊和錢素貞的明來暗去的問題,滿足了自己的混
摸魚。
各委員中間照例不能意見一致。因爲胡光雖然尚未采取街頭輿論的未字女子也要抽簽,並且他的全案中也沒有抽簽,但是他主張一切婢妾,孀婦,尼姑,都收爲公有,由公家發配。陳中首先反對,以爲如此辦理,便差不多等于“公妻”,適足以證實了土豪劣紳的謠誣。方羅蘭也反對,以爲“公家發配”違反了結婚自由的原則。最奇怪的,是張小
也反對,這不能不使胡
光憤憤了。
“張同志也反對,很令人驚異。”他說,“那天‘三八’節張同志演說,明明攻擊妾婢製度非人道和尼姑傷風敗俗。何以前後言行矛盾呢?”
“我的演說的用意,是在喚醒人們。我希望以後不再有妾婢尼姑增添出來,並不主張目前多事紛更。況且收爲公有既惹人議論,公家發配也違背自由,可知解放妾婢尼姑的實行方法,原很困難,不得不慎重辦理。”
張小理直氣壯地說,但胡
光譏笑她是“半步政策”。
他說:
“走了半步就不走,我們何必革命呢?至于方法,自然應該從長討論,可是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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