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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葉紅似二月花》第5節

第2小節
茅盾作品

  [續霜葉紅似二月花第5節上一小節],大剌剌地,我瞧著也不順眼。”

  “嗯,哎,”趙守義苦笑著。一看扯得太野了,待要當面駁斥,又怕賈長慶臉上下不去,他便改口道:“諸公,且喝茶罷。”話剛出口,這才覺得茶還沒來,同時卻又聽得诟谇之聲隱隱在樓上爆發。他心裏有點不定,但仍然拉長調子,又一次喚“黃ma——倒茶來——”。這當兒,胡月亭自謂義不容辭,就淡然一笑道:“長慶兄,那個陳什麼的,恐怕還是讀書人呢,說不定也是中過舉的,所以,他的dang徒大概也是念書的。老兄怎麼扯到跑江湖那一夥去?要是什麼跑江湖的,孝廉公一封八行信給縣裏第一科,不就得了麼?何必要趙守翁費心呢!”

  賈長慶還有點不服,那邊徐士秀乘機進言道:“哈,月亭老伯這話對極了!前天,我瞧見縣立學校的教員袁維明,拿著一本書,裏頭就講什麼男女平等,婚姻自由,這倒也罷了,只是,只是——”徐士秀伸手抓頭,似乎想不起來了,恰就在這當兒,一派女人的尖銳的聲音破空而來,這可觸動了徐士秀的記憶,他得意地哈了一聲就滾瓜流shui地一口氣說道:“說是男女在那件事上也該平等,男子既可嫖妓,女子也可以偷漢,——他們叫這是什麼貞cao的平等!”

  “那還了得,那還了得!”鮑德新猛然跳起來破口大叫,“這簡直是——比禽獸都不如了呵!”

  但這時候,轟隆一響又接著個“金聲玉振”的劈拍,就在諸公頭頂蓋了下來。諸公相顧失se,趙守翁也覺坐立不安,但還能夷然自重,只向樊雄飛丟了個眼se,叫他進去看一看。

  只有鮑德新俨然是疾風雷雨不迷的氣度,他攘臂向前繼續叫道:“諸公,萬惡婬爲首,這件事,這件事,我輩斷乎不能坐視!”他又顧視趙守義道,“守翁,你有什麼高見?”

  這時樊雄飛已經進去,趙守義神se略覺鎮定,聽得鮑德新問他,便點頭微笑答道:“那——那自然先要請教敦風化俗會的會長啦!兄弟老邁無能……”一句話沒完,早看見小丫頭阿毛慌慌張張跑來報道:“老爺,不好了,阿彩姊發了暈了!”同時,擂鼓似的聲音,從樓板上蓬蓬而來,中間夾著個女人的刺耳的怒吼聲:“她裝死麼?裝死嚇誰?”趙守義再也不能充耳不聞了,只好站起來苦笑著說一句:“諸公寬坐一會兒,兄弟去看看就來,”三步並作兩步的也跑進去了。

  胡月亭冷冷地一笑,伸一個小指對賈長慶一晃,說道:“然而趙守翁竟無奈她何,此之謂天生萬物,一物尅一物!”

  賈長慶也會意地笑道:“想不到那個陳毒什麼的dang徒,就在趙守翁家裏!”

  “啊,啊,月翁,長翁,”鮑德新大義凜然說道,“莫開玩笑!我輩不能坐視。敦化會總得有一番舉動。……”他側著頭兩眼一翻,突然拍手道:“想起來了,當街曬女人的褲子,本來是不許可的。現在怎樣?豈但女褲滿街飛舞,還有新行的什麼小馬甲,也跟那些短而窄的褲子在那裏比賽。尤其可惡的,顔se又竟那麼jiao豔,叫人看了真——真那個。這真是冶容誨婬,人心大壞。”

  “嗨,這你又是少見多怪了!”賈長慶把一雙眼眯得細細的,做個鬼臉。“夫當街之豔褲,不過曾qin彼婦之下ti而已,……”他搖頭晃腦,猛可地戟手向鮑德新一指,叫著關夫子在乩壇上賜給他的寄名道,“嗨,關保命,你沒看見女學生的裙子呢!天天縮短,總有一天會縮到沒有的。其實沒有倒也罷了,偏偏是在有無之間,好比隔簾花影,撩的人太心慌啦!”他兩眼一瞪,咽下一口唾涎,“即如那耶稣教堂的女教員,嗨,她那條裙子,又是亮紗,又短,離那尊臀,最多一尺,嗨嗨!”

  一言未畢,鮑德新早已連忙搖手輕聲說道:“咳,你何必拉上那耶稣教堂呢!那——那是,嗯,久在化外,你我莫去惹它爲妙。只是縣立女校的女教員也要學樣,那個,我們教化會是——礙難坐視的!”

  胡月亭笑道:“長慶說離那尊臀不過一尺,想來是量過的罷?”

  “怎麼?”賈長慶義形于se,“月翁不相信麼?兄弟這雙眼睛,比尺還准一點!”

  說得鮑胡二人都仰臉哈哈大笑起來。

  徐士秀本來自有心事,這時候實在坐不住了,趁他們笑得前仰後合的當兒,他就悄然離坐,穿過那大廳,徑自到後面的小花廳樓上,找他的mei子。他知道剛才大廳上那場吵鬧,又是趙老頭的姨太太樊銀花打翻了醋罐,可還不知道吵鬧的對象是誰。

  他摸上了那黑洞洞的樓梯,到了mei子房外,隔著那花布門帏,便聽得房內有人小聲說話,他站住了,側過耳朵去,mei子淑貞的聲音已在房內問道:“門外是誰?”接著就是細碎的步聲。徐士秀便撩開門帏,淑貞也已走到門前,看清了是他,便帶點不大樂意的口氣說道:“嗳,又是你,幹麼?”

  徐士秀涎著臉點頭不說話。房內孤燈一點,徐士秀一進去,把那黃豆大的火焰沖得動搖不定。燈影旁邊,一位四十多歲,臉se紅潤的婦人,扁鼻梁上架著金邊老花眼鏡,驚異地看了徐士秀一眼,便很大方地點頭招呼。

  “這是我的哥哥。”淑貞輕聲說,口氣倒像她的一件不中看的針錢手工被人家瞧見了,滿心慚愧,可又不能不承認是她的。

  “認識,認識的,”那婦人慈和地笑著,“在街上,時常看見徐先生。”拿起她那自家縫製仿照牧師太太的真正舶來品式樣的花布手提袋,挽在手腕上,“我要回去了。”又舉手放在淑貞肩頭,仰臉翻眼向天,低聲說了句:“主耶稣保佑你!”她又轉臉笑著說,“徐先生有工夫,到我們那裏來玩罷,”就慢步走了。

  淑貞送出房門,兩人又在房門外唧唧哝哝說了好些話。

  徐士秀看見桌子上有幾本紅se和黃se封面的小冊子,翻開一看,都是教堂裏傳道的書;這時淑貞也回進房裏來了,徐士秀問道:“剛才那一位,好像是耶稣教堂裏的石師母罷?”

  淑貞愛理不理地“嗯”了一聲。

  徐士秀覺得沒趣,搭讪著又問道:“剛才前邊廳樓上那一位鬧得很凶,什麼事呢?”

  “你問它幹麼?”淑貞倔強地把腰一扭,皺緊了眉頭,沒一點好口氣。

  “哎哎,話不是這麼說的,”徐士秀陪著笑說,“誰又愛管閑事。不過,我想,你到底是在人家做人,又是小輩,前面鬧的那麼天翻地覆,你到底也出去打個花胡哨,應個景兒,也是好的,省得人家回頭又怪上了你,說你……”

  “好了好了,”淑貞截住了她哥哥的話,過一會兒這才歎口氣又說道:“這一點規矩,你打量我還不知道麼?可是後來那位什麼侄少爺上來了,跟那一個鬼鬼祟祟的,別說我看著不順眼,恐怕他們也討厭我在那裏礙手礙腳了,——請問你:我這做小輩的該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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