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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葉紅似二月花》第8節

第2小節
茅盾作品

  [續霜葉紅似二月花第8節上一小節]這邊來了,一進門,就說道:“滿天烏雲,大雨馬上又要來了;競新,你去瞧瞧我那書櫥頂上的瓦面,到底漏的怎麼樣。”

  朱競新恭恭敬敬應著,但又不走,卻去老頭兒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便垂手站在一旁,好像等待老頭兒的吩咐。

  朱行健皺了眉頭,輕聲說一句“真是胡鬧”,沈吟有頃,又說“回頭再看罷”,這才轉身和梁子安周旋;他那小聲而充滿了熱忱的談吐,立即把這小小屋子裏的空氣弄得溫煦起來了。

  但是梁子安還是滿心的不自在。他認爲朱氏父子的耳語一定和他有關——“自然,他們樂得趁這當兒,打幾下冷拳,”他這樣忖量著,而當朱競新悄悄退出的時候,他這懷疑幾乎得到證實:他仿佛瞥見“這小子”跟那老頭兒使了個頗有內容的眼se

  這當兒,朱行健正在慨歎著雨shui太多。他凝視著梁子安的面孔,好像告訴他一個秘密似的低聲說道:“這幾天裏頭,下來了多少雨?你倒猜一猜。咳,光是今天上午那一場,我大約量一量,——你猜是多少?嘿,三寸是足足有的!可是你瞧,還沒落透呢,雨雲四合,蜻蜓亂飛,馬上有一陣更大的要下來!鄉下人早就在踏大shui車了,無奈河裏的shui面還比田裏高些,要是再來幾寸雨,今年的收成,真是不堪設想的!”

  “哦,哦,剛才那一場雨,竟有三寸麼!”梁子安也頗爲愕然,就想到公司裏那條“龍翔”是否還能開班;但這想念,只一閃就過去了,他帶點試探的意味又問道:“不是健老還有客麼?請自便罷。”

  朱行健微微一笑,並沒回答,卻眯細了眼睛瞧著梁子安,那姿勢就跟他在放大鏡下觀察一只跳蚤仿佛;忽然他笑容漸斂,把身子挪前些,小聲說道:“有一件事,打算遞個公呈。論這件事,也和伯申利害相關,所以,我們打算邀他——嗯,共策進行。剛才,錢良材在這裏,我們仔細商量過……”“呵,錢良材來拜會健老?”梁子安失驚地這麼cha一句,頓然悟到朱競新先前那種閃閃爍爍的腔調不是沒來由的,而且自己的猜疑也全然有據。“哦,商量什麼呢?”

  “我們都覺得西路的河道一定要好好的開浚,”朱行健正容繼續說,“不過,良材以爲眼前救急之計,還須……”“哎,嗨,”梁子安苦笑著又羼言道,“他是打算先把堤岸加高的。”

  朱行健點頭,又慢吞吞說道:“但是倉卒之間,哪裏來這筆款子?而且,一面修築,一面你們的輪船又天天在那裏沖打,也不是個辦法。所以我們打算邀請縣裏的紳商聯名上個公呈,先要你們公司裏停這麼幾班船;這是地方上的公益,伯申自然義不容辭!”

  “哦——”梁子安怔住了,說不出話;這時他才知道事情又有新變化,王伯申簡直有點兒“四面楚歌”的樣子。

  “至于修築堤岸的款子,我還是以爲應當在公益款項內籌措;不過輪船公司也應當見義勇爲,捐這麼一個整數。況且,河道淤塞,輪船公司也不能說不負一點責任,開浚以後,輪船公司也不能說沒有好chu;伯申見事極明,自然不會吝惜那麼區區之數。”

  “可是,健老,”梁子安著急地說,“這一層,良材也和伯翁談過,無奈數目太大,公司裏礙難允承。”

  “那倒未必然!”朱行健笑了笑,“你們去年紅利有多少?”

  梁子安一看情形不妙,連忙轉口道:“這個,健老,你還有些不明白敝公司章程的地方。敝公司章程,公益捐款每年有規定的數目,總共不過五六十元。如果有額外的開支,便得開臨時gu東會付之公決。王伯翁雖然是總經理,也不便獨斷獨行。”

  “嗨嗨,子安,你這,又是來在我面前打官話了!”朱行健眯細了眼睛,和善地說:“章程是章程,然而,誰不知道伯申是大gu東?他要是願意了,gu東會中還有哪個說半個不字?他何妨先來變通辦理,然後提請追認?何況這又不是他一個人的私事!”

  梁子安滿頭大汗,無言可答,只有苦笑。他躁急地搖著扇子,肚子裏尋思道:“真是見鬼,這一趟是白來了,反又惹起節外生枝。”但是朱行健的一對小眼睛逼住他,等他說話,沒奈何,他只好讪讪地反問道:“那麼,健老的意思打算怎樣?

  我回去也好轉達。”

  朱行健想了一想,就說道:“如果你們公司裏自己先停開幾班,那麼,這件事就省得再動公呈了。”

  “嗯!”梁子安從喉間逼出了這一聲,就站了起來,走到窗前。

  “至于修築堤岸,開浚河道呢,最好伯申也在我們的公呈中列個名,而且——而且最好把自願認捐若幹的話,也敘進去。”

  這一次,梁子安連“嗯”一聲的勇氣也沒有了;他轉臉看著朱行健,好像不大敢相信自己沒有聽錯,又好像在等候著朱行健再有沒有話。

  朱行健也到窗前向天空一望,便皺著眉頭小聲說道:“大雨馬上要來了!可怕!所以子安,你得轉告伯申,就看我們能不能趕快設法,切切實實挽救這年成。”

  梁子安仰臉看天,果然密層層的烏雲中間,電光一亮一亮的閃動,而且雷聲也隱約可聞。他心裏有點慌,什麼趙守義誣告他們占用學産公地的話,他也不想提了,推說恐怕淋了雨,便匆匆告辭。

  朱行健送客回來,經過那同住的袁家門口時,便想進去找那小學教師袁維明談天。可是這時疏疏落落的大雨點已經來了,他猛然記起他那自製的簡陋的量雨計,早上試用的結果,很有些不大准,趁這大雨將到之先,應得再去修整。他急急忙忙繞到那堆放一些破舊瓶罐缸甕的小天井內,一面又喚著朱競新,要他來幫忙。連喚了幾聲,還沒見人來,但是那雨點越來越緊。朱行健惟恐錯過時機,只好自己動手,搬弄著幾個大甕和玻璃酒瓶——這些東西便是他的自製量雨計。

  這時候,朱競新和他的義mei克成小jie正在前院樓上有一點小小的糾纏不清。朱小jie的臥室,就是她父qin的臥房的後身,隔著板壁,可是除了通過前房,別無進出的門。她老是尖著耳朵,提防她父qin忽然走上樓來。她神se不定,每逢樓下有響動,就心跳得很;她幾次催競新走,然而朱競新卻就利用她這畏怯的心情,故意賴在那裏,好使她不能不答應他的要求。

  他們這樣相持有幾分鍾了,忽然朱小jie渾身一跳,慌慌張張低聲說道:“你聽,——那是爸爸的聲音。就在樓下。”“沒有的事,”朱競新連側耳聽一下的意思也沒有。“那個客人,至少要和老頭子噜蘇半個鍾頭。”

  朱小jie似信不信側耳又聽了一會兒,就又說道:“不管怎的,你還是下去好些。再不然,我們一同到樓下書房裏。”

  “那麼,你給不給呢?”朱競新說著就把身子挪近些。

  “嗳,不是早就對你說過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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