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寒夜第22章上一小節]站起來。
“樹生也真是太忙了。她要走了,也不能回家跟我們團聚兩天,”他扶著書桌,自語道。他轉過身推開藤椅,慢步走到右面窗前,打開掩著的窗戶。
“你當心,不要吹風啊,”母關心地說;她起先聽見他又提到那個女人的名字,便忍住心裏的不痛快,不講話,但是現在她不能沈默了,她不是在跟他賭氣啊。
“太氣悶了,我想聞一點新鮮空氣,”他說。可是他嗅到的冷氣中夾雜了一一
的煤臭。同時什麼東西在刮著他的臉,他感到痛和不舒服。
天永遠帶著愁容。空氣永遠是那樣地沈悶。馬路是一片黯淡的灰。人們埋著頭走過來,縮著頸項走過去。
“你還是睡一會兒罷,我看你閑著也無聊,”母又在勸他。
他關上窗門,轉過身來,對著母點了點頭說:“好的。”他望著他的
,他想走過去,又害怕走過去。他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日子過得真慢,”他自語道。
後來他終于走到前,和
倒在
上,但是他仍舊睜著兩只眼睛。
母坐在藤椅上閉著眼睛養神。她聽見他在
上連連地翻身,她知道是什麼思想在攪擾他。她有一種類似悲憤的感覺。後來她實在忍耐不住,便掉過頭看他,一面安慰他說,“宣,你不要多想那些事。你安心睡罷。”
“我沒有想什麼,”他低聲回答。
“你瞞不過我,你還是在想樹生的事情,”母說。
“那是我勸她去的,她本來並不一定要去,”他分辯道。“換個環境對她也許好一點。她在這個地方也住厭了。去蘭州待遇高一點,算是升了一級。”
“我知道,我知道,”母加重語氣地說。“不過你光是替她著想,你爲什麼不想到你自己,你爲什麼只管想到別人?”
“我自己?”他驚訝地說,“我自己不是很好嗎!”他說了“很好”兩個字,連他自己也覺得話太不真實了,他便補上一句:“我的病差不多全好了,她在蘭州更可以給我幫忙。”
“她?你相信她!”母冷笑一聲,接著輕蔑地說;“她是一只野鳥,你放出去休想收她回來。”
“,你對什麼人都好,就是對樹生太苛刻。她並不是那樣的女人。而且她還是爲了我們一家人的緣故才答應去蘭州的,”他興奮地從
上坐起來說。
母呆呆地望著他,忽然改變了臉
,她忍受似地點著頭說:“就依你,我相信你的話。……那麼,你放心睡覺罷。你話講多了太傷神,病會加重的。”
他不作聲了。他埋著頭好象在想什麼事情。母用憐憫的眼光望著他,心裏埋怨道:你怎麼這樣執迷不悟啊!可是她仍然用慈愛的聲音對他說:“宣,你還是睡下罷,這樣坐著看著涼啊。”
他擡起頭用類似感激的眼光看了母一眼。停了一會兒,他忽然下
來。“
,我要出去一趟,”他匆匆地說,一面彎著身子系皮鞋帶。
“你出去?你出去做什麼?”母驚問道。
“我有點事,”他答道。
“你還有什麼事?公司已經辭掉你了。外面冷得很,你身又不好,”母
著急地說。
他站起來,臉上現出興奮的紅。“
,不要緊,讓我去一趟,”他固執地說,便走去取下挂在牆上洋釘上面的藍布罩袍來穿在身上。
“等我來,”母不放心地急急說,她過去幫忙他把罩飽穿上了。“你不要走,走不得啊! ” 她一面說,一面卻取下那條黑白條紋的舊圍巾,替他纏在頸項上。“你不要走。有事情,你寫個字條,我給你送去,”她又說。
“不要緊,我就會回來,地方很近,”他說著,就朝外走。她望著他,突然覺得自己象是在夢中一樣。
“他這是做什麼?我簡直不明白!”她孤寂地自語道。她站在原思索了片刻,然後走到他的
前,彎下身子去整理
鋪。
她鋪好,看看屋子,地板上塵土很多,還有幾
半幹的痰迹。她皺了皺眉,便到門外廊上去拿了掃帚來把地板打掃幹淨了。桌上已經墊了一層土。這個房間一面臨馬路,每逢大卡車經過,就會揚起大
的灰塵送進屋來。這一刻她似乎特別忍受不了肮髒。她又用抹布把方桌和書桌連凳子也都抹幹淨了。
做完這個,她便坐在藤椅上休息。她覺得腰痛,她用手在腰間擦揉了一會兒。“要是有人來給我捶背多好啊,”她忽然想道,但是她馬上就明白自己在什麼樣的境地了,她責備自己:“你已經做了老
子,還敢妄想嗎!”她絕望地歎一口氣。她把頭放在靠背上。她的眼前現出了一個人影,先是模糊,後來面前顔十分清楚了。“我又想起了他,”她哂笑自己。但是接著她低聲說了出來:“我是不在乎,我知道我命不好。不過你爲什麼不保佑宣?你不能讓宣就過這種日子啊!”她一陣傷心,掉下了幾滴眼淚。
不久他推開門進來,看見母坐在藤椅上揩眼睛。
“,你什麼事?怎麼在哭?”他驚問道。
“我掃地,灰塵進了我的眼睛,剛剛弄出來,”她對他撒了謊。
“,你把我的
也理好了,”他感動地說,便走到母
的身邊。
“我沒有事,閑著也悶得很,”她答道。接著她又問:“你剛才到哪裏去了來?”
他喘了兩口氣,又咳了兩三聲嗽,然後掉開臉說:“我去看了鍾老來。”
“你找他什麼事?你到公司去過嗎?”她驚訝地問道,便站了起來。
“我托他給我找事,”他低聲說。
“找事?你病還沒有全好,何必這樣著急!自己的身比什麼都要緊啊,”母
不以爲然地說。
“我們中人身
大半是這樣,說有病,拖起來拖幾十年也沒有問題。我覺得我現在好多了,鍾老也說我比前些天好多了。他答應替我找事。”他的臉上仍舊帶著病容和倦容,說起話來似乎很吃力。他走到
前,在
沿上坐下。
“唉,你何必這樣急啊!”母說。“我們一時還不會餓飯。”
“可是我不能夠整天睡著看你—個人做事情。我是個男人,總不能袖手吃閑飯啊,”他痛苦地分辯道。
“你是我的兒子,我就只有你一個,你還不肯保養身,我將來靠哪個啊?……”她說不下去,悲痛堵塞了她的咽喉。
他把左手放到嘴邊,他的牙齒緊緊咬著大拇指。他不知道痛,因爲他的左痛得厲害。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手,也不去看指上深的齒印。他看他母
。她默默地坐在那裏。他用憐憫的眼光看她,他想:“你的夢、你的希望都落空了。”他認識“將來”,“將來”象一張凶惡的鬼臉,有著兩排可怕的白牙。
兩個人不再說話,不再動。這靜寂是可怕的,折磨人的。屋子裏沒有絲毫生命的氣象。街中的人聲、車聲都不能打破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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