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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第28節

第3小節
巴金作品

  [續家第28節上一小節]漆黑的眼珠活潑地轉動著,一只手在向他揮動。他連忙抛擲了手裏的書,站起來向她跑去。

  他快要跑到松樹跟前,她忽然縮回了頭和手,在樹後面不見了。他的眼前閃過一個紫se的影子,接著耳邊又響起沙沙的聲音,顯然是她踏著枯枝敗葉逃了。然而他定眼看時,又迷失了她的去chu。他正在惶惑間,又聽見她的清脆的聲音在右邊響起來。他掉過頭去看,那邊依舊只露出一張臉,而且顯得更美麗更豐滿。等他再追過去時,這張臉又突然不見了,過了一些時候,才在另一個地方現出來。後來她的整個身子終于出現了,她正向著河邊一條路跑去。他在後面追她。他很奇怪她今天穿了華麗的yi服,他從來沒有看見她這樣打扮過。

  她跑得很快,那根輕松的辮子不停地左右飄動。她時時回過頭來對他微笑。但是她總不肯站住,卻拚命向著河邊跑。他在後面大聲喚她,要她站住,要她當心不要誤墜入河裏,因爲她離河岸近了。可是他的話還不曾說完,她就突然跌倒在地上,而且在離河岸很近的地方。

  覺慧吃驚地叫了一聲,就不顧死活地跑過去。他到了她的身邊,才看見她很舒適地仰臥在地上,頭枕著兩只手,臉上帶著笑容,兩只眼睛閑適地望著無雲的青天。

  “你跌傷了嗎?”覺慧說,他俯下頭去看她的臉。

  她噗嗤地笑了一聲,就站起來,牽著他的手到河邊岩石上坐下。兩人面對面地望著,下面白黃se的河shui時時凶猛地拍打岩石腳。

  “覺慧,”她握著他的手,喚他的名字。

  他裝做不聽見的樣子。她又叫了一聲,他依舊不回答。

  “你爲什麼不答應我?”她嗔怒地問道。

  “你平時不是這樣喚我的,”覺慧搖著頭開玩笑地說。

  “我現在不同了,”她得意地答道,“我不是你們的丫頭了。

  我也是一個小jie,跟琴小jie一樣的。”

  “真的?我怎麼沒有聽見說過!”覺慧驚喜地說。

  “但是現在你qin眼看見了。現在什麼都不成問題了。我跟你是平等的了。你看見我父qin嗎?”

  “你父qin?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你有父qin!”

  “我父qin,他如今有了錢,他很久就想著我,到chu訪尋我的蹤迹,後來才曉得我在你們公館裏頭,正是你爺爺要把我送給馮家做姨太太的時候。他來找你母qin商量把我帶走了,還是你母qin出的主意,把我的舊yi服丟在湖邊,說是投shui死了。……我就跟我父qin到這兒來。這是我父qin的花園。你不看見那座洋樓?我和我父qin就住在洋樓裏面。現在我跟你中間再沒有什麼障礙了。我只問你現在還愛不愛我?”

  覺慧隨著她的手指去看那所西式樓房。他聽見這句問話心裏很高興,但是他依舊裝出頑皮的樣子反問道:“愛你又怎樣?不愛你又怎樣?”

  “倘若你還愛我,那麼,你向我要求什麼我都答應你,”她慢慢地說完這句話,臉上起了紅雲。

  “真的?”他驚喜地問,“……”

  “不要響,”她不等他的重要的話說出口,就用手勢止住了他。“父qin在喊我!我去了,不要讓父qin看見你才好。”她就把他留在岩石上,自己跳下去,走進樹叢中不見了。覺慧癡癡地望著她的背影,似乎聽見叫“鳳兒”的聲音,真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覺慧在那裏等著,盼望她再來。雖然她並沒有叫他等,但是他相信她一定會來,而且他不知道走哪條路出去。他連自己怎麼會拿了一本書在人家的花園裏躺著的事也不能夠解釋了。他等了許久。

  忽然他的眼前又現出紫se的影子,他知道是她來了。這一次她不像先前那樣地活潑了。她低下頭,慢慢地走著,好像在思索一件重大的事情。

  她上了岩石,依舊坐在他的對面。她垂著頭悲聲說:“我們的事情完了。”

  他奇怪她的態度會變得這麼快,便驚疑地問:“什麼事情完了?”一面捧起她的臉來看。她的一對眼睛哭得紅腫,臉上還有淚痕,方才看見的臉上的脂粉已經洗淨了。原來她一直哭了這許久!

  “你哭了!什麼事使你哭得這樣傷心?”他惶恐地問道。她的心事被他的話引起,她又哭起來。他極力安慰她。後來她的悲哀減輕了些,她才向他敘說她的事情:她的父qin要把她嫁給一個中年官吏,因爲貪圖多的聘金,同時還希望得到一官半職。她對父qin說自己已經看中了別人,無論如何除了那個人不嫁。然而父qin的決心是不能打消的。她就回到自己的房裏痛哭了一場。她說完,又埋下頭去哭。

  覺慧覺得自己又落在深淵裏面了。他記起來自己在這短短的一生中已經失去了不少的東西。他想,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夠讓這個失而複得的少女再失去了。他一定要拉住她。

  逃!這個字像火花似地忽然在他的腦子裏亮了一下。他想,除了逃以外再沒有別的路了,便把這個意思告訴她。

  她很高興地贊同這個計劃,並且破涕爲笑地說她有逃的辦法。于是她跳下岩石,引著他走過曲折的小徑,走到了凹入的一段河岸。柳樹下鎖著一只小船。她開了鎖、兩人急急地跳上船,蕩起槳來。

  “shui大,小船很難劃,要當心啊,”她對覺慧說,微微露出不安的樣子。

  “不要緊,我會當心。現在只有這條生路了,”覺慧這樣答應著。

  船動起來,向對岸駛去。起初船流得很平穩,很快。但是漸漸地風大了,lang也大了。一個lang打來,好像就要吞掉這只小船一般,小船顛簸得非常厲害。船愈往前進,河面愈寬。起初還看得見的對岸,卻漸漸地退後了。他們兩個依舊用力蕩著槳,費了很大的力,小船還是在河中間顛簸,不能夠停,也找不到一個避風的地方。一個lang起來,好像一座山似地把他們壓倒了。接著頂上冒出來的白lang花又有力地向船上掃來。他們避得開就避,避不開就只有忍受。上身的yi服完全打shi了,他們還不得不時時保護著眼睛。一個lang過去了,他們連忙用力劃幾下,讓船前進幾步。第二個lang一來又把船打得一顛一簸,使它完全失掉了抵抗力。

  “我看,這樣劃無論如何劃不到對岸,”他絕望地說。

  “可是除了這個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她憂愁地說。

  “你看,那是什麼?”覺慧忽然掉過頭看後面,驚恐地說。一只汽艇正開足了馬力從後面追來。

  “我父qin追來了,快劃!”她的臉se馬上變成了蒼白,她用顫抖的聲音說了這句話以後,就握緊槳拚命地劃。小船在風lang中依舊走得很慢。汽艇卻越來越近了。

  一個lang從右邊打過來,船身一動,幾乎翻倒了。兩個人連忙用力把船穩住,但是船依舊東飄西蕩。後面響起了槍聲。一顆子彈向小船射來。小船上面的兩個人都埋下頭躲避,子彈正從覺慧的頭上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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