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春第26節上一小節]全的痛苦比較起來算得什麼?’這句話很有意思。”
淑英不即刻答話,她在思索。她兩次慾語又止,顯然地有幾種互相沖突的思想在她的腦子裏鬥爭。琴知道這個,想改變她的注意,便說:“第二幕就要開演了,你留心看二表哥演戲。”
淑英還來不及答話,第二幕果然就開演了。她便注意地看舞臺,那裏是一間客廳,桦西裏在同他的幾個朋友談話。
“你看,那個坐在桦西裏旁邊的人便是二表哥。你認得不認得?”琴得意地指著那個穿著整齊的洋服談吐文雅的青年說,她的臉上帶著微笑。
“對的,我現在認得了,”淑英含笑答道。“二哥這樣打扮倒比平日好看些。”
戲臺上幾個人煩躁地談著種種不好的消息:蘇斐亞在監牢裏自殺未成,馬霞受侮辱。他們又談到城裏罷工的情形。有人提議刺殺總督,最後大家商量行刺總督的計劃,都願意去做那件事。覺民扮的銀行家得不到機會,垂頭喪氣地訴苦道:“我拿出幾個臭錢算得什麼。安安穩穩地看著旁人准備了命一條一條地送去。唉……”“二哥不是這樣的人,”淑英不相信地低聲說。
“你說什麼?”琴問道。
淑英猛省地看看琴,恍然失笑了。她偏袒地對琴說:“二哥做得很好。我不覺得在看戲。”琴聽了自然十分高興。
但是銀行家在臺上苦惱地踱了幾步便不得不退場了。淑英忽然側頭問道:“二哥還會出場嗎?”
“他不再出場了,”琴惋惜地答道。
“可惜只有這一點兒,”淑英失望地說。她盼望覺民能夠在臺上多站一些時候,多說幾句話,但是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她便帶點疑惑地問琴道:“二哥爲什麼不演桦西裏?”
“他們本來要他演別的角。他還是第一次上臺,恐怕演不好,反而誤了事,所以只肯演一個配角,”琴知道淑英的心理,便安慰地解釋道。
淑英也不再問話了,仍舊注意地望著戲臺。
房裏只剩下桦西裏一個人。那個打掃房屋的老子阿姨
拿著掃帚進房來。她向桦西裏訴了一陣苦,說到她從前的一個小主人因參加革命運動被捕受絞刑時,眼裏掉下淚,聲音也變成嗚咽了。這時門鈴響了,阿姨
彎著腰蹒跚地走去開門。接著一個穿學生裝的少年走進來。少年交了一本小書給桦西裏,十分感動地說:“我看過兩遍了。我恨不得就吞了它下去。……桦西裏,請問你,你遇見什麼樣的人才能夠把他看做同志……像我這樣的人也能算數嗎?”
淑英不覺側頭看了琴一眼。琴伸過手去捏住淑英的左手。
那個少年同桦西裏交談了幾句話,終于忍不住悲憤地說道:“我們的教員今天還告訴我們說革命是壞人,是社會上的毒害。我聽見這些話一聲也不敢響。我去了,我去讀那些瘟書,好養活我的母
……”淑英的心怦怦地跳動,她的手也有點顫抖。那個少年的悲哀似乎傳染給她了。有一個聲音同樣地在她的心裏說:“太久了,我實在忍耐不下去。”舞臺上的那些人,那些話給了她一個希望,漸漸地把她的心吸引去了。她也像那個少年一樣,想離開自己在其中生活的
郁的環境,她也想問道:“像我這樣的人也能算數嗎?”
琴無意間瞥了淑英一眼。她看見淑英的帶著渴望的眼光,略略猜到淑英的心理,她知道這個戲已經在淑英的心上産生了影響,她自然滿意。但是她也不說什麼,只是鼓舞地微微一笑,低聲喚道:“二。”
淑英掉過臉來看琴。但是安娥出場了。琴便指著臺上對淑英說:“你看,安娥又出來了。”
桦西裏正倒在沙發上睡著,安娥推了門進來,在桌上輕輕地敲了幾下,把桦西裏驚醒了。桦西裏連忙站起跟安娥握手,兩個人談了一些別後的話,又談到印刷所被封、蘇斐亞等被捕的事。安娥自從那回事情發生以後,便搬了家躲到一個住在園街的姑母的家裏。姑母的丈夫是財政廳的官吏,對革命運動異常仇視。所以她住在那裏十分安全。……他們談到後來,桦西裏忽然拿起安娥的手吻著,吐出愛情的自白。安娥終于不能堅持了。她張開兩臂,柔情地喚道:“桦西裏,來。”
桦西裏急急走到她身邊,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安娥撫著桦西裏的頭發,憐愛地低聲喚著:“我心愛的癡兒。”
淑英的心跳得更厲害,臉微微地發紅了。她想:真有這樣的事?這不再是她常常讀到的西洋小說裏的描寫,而是擺在她眼前的真實的景象了。她覺得桦西裏和安娥是一對有血有肉的男女,並不是張惠如和陳遲所扮演的兩個腳。那兩個人所表現的熱情的場面震撼了她的心,給她打開了一個新的眼界。她有點害怕,但又有一點希望。她注意地看著在舞臺上展開的悲劇。
窗外響起了罷工工人的歌聲和遊行群衆的腳步聲。安娥和桦西裏走到窗前去看。安娥非常高興地說:“……好看得很。
這許多工人很整齊的,慢慢地向前走去。我看他們都懷著一片誠心……”但是桦西裏忽然急迫地說:“你沒聽見那邊的馬蹄聲?”安娥心平氣和地張望著,忽然驚恐地大聲叫道:“馬兵裝上子彈了。”後來又說:“我們的人不住地前進……他們只管唱。他們唱著向前進。不怕馬兵的槍。他們不住地向前進。”
這時窗外廣場上腳步聲愈走愈近。這是許多人的腳步聲,但是非常整齊,裏面還夾雜著一片沈郁的歌聲。阿姨躬著腰走進房間,走到窗前。她和著窗外歌聲唱起來,安娥同桦西裏也跟著唱下去。三個人唱得正起勁,忽然外面起了一排槍響,于是歌聲停止了,而奔跑哭喊的聲音響成了一片。廣場上人聲十分嘈雜,還有人在狂叫“救命”。接著又是一排槍響。人聲、馬蹄聲雜亂地撲進房來。
樓下男賓座裏起了一陣騒動,有些人惡聲罵起來。
“琴,怎樣了?”淑英膽小地靠著琴的肩膀,抓住琴的一只手,顫抖地低聲問道。她的臉上現著驚恐的表情。
“不要怕,這是演戲,”琴極力壓住自己的激動切地安慰淑英道。
“安娥。……安娥。”桦西裏痛苦地狂喊道。在這喊聲的中間還接連響了幾排槍聲。安娥悲憤地叫道:“我們太遲緩了。
應當加倍努力。”
樓下的觀衆忽然瘋狂地拍起掌來。
桦西裏拉著安娥的手,苦惱地說:“我不願意失掉你……”忽然阿姨哭著跑進房來說:“天呀。蘇沙被刺刀刺傷了。”蘇沙便是先前那個少年的小名。桦西裏急得滿屋跑,口裏喚著“蘇沙。”阿姨
又走了出去。安娥煩惱地說了一句:“無
不是苦惱。”于是桦西裏發狂地說:“安娥,我們去罷。
我們逃走罷。快,快……”但是門鈴響了。桦西裏去開門,領了先前來過的那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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