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春第1節上一小節]就接不下去。她把兩道秀眉微微蹙著,埋下頭去看,
面上映出來她的面龐,但是有些模糊了。“
爲了鳴鳳的事情常常難過。她很失悔。她常常對我們說待傭人要寬厚一點。绮霞又只是在這兒寄飯的,所以她的運氣比鳴鳳好,她在這兒倒沒吃什麼苦。可憐鳴鳳,她在這兒過的大半是苦日子,我也沒有好好待過她,……”淑華傷感地說,後來她的眼圈一紅,就住了口,獨自離開窗戶,走到方桌旁邊,抓了一把瓜子,捏在手裏,慢慢地放在嘴邊嗑著。
“鳴鳳雖是丫頭,她倒比我們強。看不出她倒是個烈的女子。”淑英輕輕地歎息一聲,然後像發泄什麼似地帶著贊歎的調子說了上面的話。她那心上的缺口又開始在發痛了。她仿佛看見“過去”帶著眩目的光彩在她的眼前飛過,她的面前就只剩下一片
暗。
“二,”琴聽見她的歎聲,就擡起頭掉過臉看她,伸出手去挽她的頸項,柔聲喚道。她含糊地應了一聲“嗯”。琴繼續關切地問道:“你好好地爲何歎氣?有什麼心事?”
“沒有什麼,”淑英不覺一怔,靜了半晌,才擺擺頭低聲答道。“我不過想到將來。我覺得就像鳴鳳那樣死了也好。”她越想越傷感,忍不住迸出了兩三滴眼淚。
琴因淑英的這番話想到許多事情,也有些感觸。她躊躇一下,不知道說什麼話才好。淑貞畏懼似地偎著琴,睜大她的細眼睛輪流地看琴和淑英,好像害怕誰來把這兩個給她搶走似的。她不大了解她們的心理,但是這傷感的氣氛卻把她嚇倒了。
亭子裏很靜,只有淑華嗑瓜子的聲音。
琴心上的波濤漸漸地平靜下去。她勉強打起笑容扳過淑英的身子哂笑地對淑英說:“你爲何說這種喪氣話?你今年還只有十七歲!”
淑華趁這時候嘴進來說:“先前大家還是有說有笑的,怎麼這一陣子就全
沈起來了?四
,你不要學她們。你過來吃東西,你給琴
抓把松子過去。”
淑貞把頭一扭,嘟著嘴說:“你抓過來罷。又沒有幾步路。”
“你好懶!”淑華笑道,她就抓了一把松子站起來,她的悲哀已經消散盡了。
“我自己來。二,我們過去,”琴連忙說道。她就挽著淑英的膀子走到方桌旁邊。淑貞也跟著走了過來。
琴第一個坐下去,順便拿了兩塊米花糖放在淑貞面前。淑貞對她一笑,就和淑英、淑華一起坐了,四個人正好坐了四方。
琴吃了幾粒松子,喝了兩口茶,就訴苦般地說:“我不來,你們抱怨我,說我忘記了你們。我來了,大家聚在一起,我滿心想痛痛快快地玩一陣。誰知道你們都板起面孔不理我了,各自長籲短歎的。等一會兒我走了,你們又會怪我了。做人真不容易,我以後索不來了。”
“琴,真的嗎?”淑貞吃驚地望著琴,連忙問道。
“四丫頭真是癡孩子。琴在騙我們。你想她丟得開二哥嗎!”淑華搶著回答道。
琴紅著臉啐了淑華一口,正要說話,卻被淑貞阻止了。淑貞忽然帶了驚懼的表情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一邊說:“聽,什麼聲音?”
那是尖銳的吹哨聲,像是從梅林裏送出來的,而且漸漸地逼近了。
“二哥來了,”淑英安靜地說。
“對,是他。”淑華做一個鬼臉,自語道:“幸好我們沒有罵他。真是說起曹,曹
就到。”
她剛剛把話說完,就看見她的二哥覺民和大哥覺新從梅林裏出來,走上了石橋。覺民手裏捏著一管笛,覺新拿了一支洞箫。
“大哥,”淑貞馬上站起來,高興地叫了一聲。琴也起身往外面走去,立在亭子門口等他們。他們走過來跟她打了招呼。
覺新看見淑英,便詫異地說:“怎麼,你在這兒?聽說你不舒服,好了嗎?”衆人聽見這句意外的話,都驚訝地望著淑英。
“那是我在扯謊,”淑英噗嗤笑了一聲,然後說。“你曉得我不高興打麻將。我要不扯謊,就會給她們生拉活扯地拖去打牌。那才沒有意思!倩兒來請過你嗎?”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你倒聰明,”覺新笑道,他的憔悴的面容也因了這一笑而開展了。“我剛剛回來,給四嬸送東西去,見到王太母。她們已經打起來了。大
、五嬸都在那兒打,所以我逃掉了。……趁著琴
在這兒,今晚上又有月亮,我們難得有這樣聚會。我們好好地玩一下。今晚上就算我來作東。”
“我看還是劈蘭罷,這樣更有趣味,”淑華眉飛舞地搶著說。
“好,我贊成劈蘭,”琴難得看見覺新有這樣的興致,心裏也高興,就接口說。“頂多的出一塊錢。四人小,不算她。”
“好極了,我第一個贊成!”覺民在旁邊拍手叫起來。
“也好,我有筆有紙,”覺新看見大家都這樣主張,也就沒有異議,便從懷裏摸出一管自來筆和一本記事冊,從記事冊裏撕下一頁紙,一面把眼光在衆人的臉上一掃,問道:“哪個來畫?”
“我來,”淑華一口答應下來,就伸手接了紙筆,嚷著:
“你們都掉轉身子,不許偷看。”她埋頭在紙上畫了一會兒,畫好了用手蒙住下半截,叫衆人來挑。結果是覺新挑到了“白吃”。
“不行,大哥又占了便宜。我們重來過!”淑華不肯承認,笑著嚷了起來。
“沒有這種事情,這回又不是我舞弊,”覺新帶笑地反駁道。
“三,就饒了他這回罷。時間不早了,也應該早些去准備才是,”淑英調解道。
“二,你總愛做好人。”淑華抱怨地說。她又想出了新的主意:“那麼就讓大哥出去叫人辦,錢由他一個人先墊出來。”
“好,這倒沒有什麼不可以。我就去。墊出錢難道還怕你們賴賬不肯還!”覺新爽快地答應下來。“我去叫何嫂做菜,等一會兒在閣裏吃。”說罷,他不等別人發表意見,就興致勃勃地走出了亭子。
“自從嫂嫂死了以後,大哥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過,”淑英指著覺新的背影,低聲對琴說。
“所以我們應該陪他痛快地玩一天,”覺民在旁邊助興地接了一句。
“而且像這樣的聚會,以後恐怕也難再有了,”淑英說,聲音依舊很低,卻帶了一點淒涼的味道。
琴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用責怪的口氣與柔和的聲音對她說:“你今天爲何總說掃興的話?我們都在一個城裏,要聚會也並不難。”
淑英也覺得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就低下頭不作聲了。她讓琴跟覺民談話,自己卻拿了覺新先前帶來的洞箫,走到窗前,倚著欄杆對著開始張開夜幕的面吹起了《悲秋》的調子。
面平靜得連一點波紋也看不見,橋亭的影子已經模糊了。箫聲像被咽住的哀泣輕輕地掠過
面,緩緩地跟著
轉了彎流到遠
去了。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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