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淑英梳洗完畢，到她父母的房裏去請安。克明在書房裏寫信，看見她，含笑地問了兩三句話。張氏在後房裏剛剛梳好頭，吩咐王嫂在收拾鏡奁。淑英請了安，就站在母
後面，看了看母的梳得光光的一頭黑發，笑著說：
“
，你的頭發比我的還多，又細又軟，真好。”
“好什麼！三十幾歲了，你還跟開玩笑，”張氏的端正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接著她又說：“我有點事情跟你商量。我們到外頭去說，好讓王嫂收拾後房。”她便站起來同淑英走到了外面，那是克明夫婦的寢室。張氏在靠壁放的方桌旁邊一把椅子上坐下，淑英端了一個矮凳，坐在母的面前。她心裏有點緊張，猜不到母要談什麼事情。
“二女，你曉得我大後天過生，”張氏含笑說。淑英連忙帶笑地點頭答道：“我自然記得。”張氏又說下去：“外婆剛才打發人來接我去耍。我打算多住幾天，正好躲過生。我剛才跟你爹講過，他要我大後天早晨回家來敬神。那麼我就這樣：後天晚上還是不回來，大後天早晨回來一趟，敬了神，仍舊到外婆家去。那天你舅母陪我出去逛商業場，買點東西。她要請我在外頭吃早飯。我今天就把七娃子同袁
都帶去。你就留在家裏看家。”“，你放心，我會照料家裏的事情，”淑英笑著說。“不過我也想陪你過生。”
“那麼大後天我帶你到外婆家去也好，”張氏接下去說。“不過我想起一件事情。上回我到馮家去給馮老太太拜生，婉兒對我說過我過生那天她要來給我拜生。雖說只是一句話，不曉得她能不能來，不過我倒很想念她。”
“婉兒真的說過要來嗎？”淑英驚喜地問道。她站起來，走到母的身邊，輕輕地靠住母的左邊膀子。
“二女，你真是！她不說，難道我還說假話？”張氏含笑責備道。
“婉兒要來，我就在家等她，”淑英爽快地答道。
“萬一她真的來了，你就陪她到外婆家來吃午飯。橫豎外婆家人不多，又沒有生人，”張氏接著說。
“不過連一個表
表
也沒有。婉兒去了也實在沒有什麼耍頭，”淑英說。她平日不喜歡去外婆家，因爲外婆同舅母都喜歡男孩，她們待覺英、覺人比待她好。而且舅母只生過三個表弟，在外婆家連一個跟她談話的人也找不到。
“二女，你總有你的古怪想法。人家是來給我拜生的，又不是來耍的。要說來耍，馮家一定不放她出來，”張氏不以爲然地說。她看見翠環走進房來，便吩咐翠環：“你出去要文二爺給我喊兩乘轎子來。我要帶七少爺、袁到外老太太家去。”
翠環答應一聲，正要出去，張氏又吩咐：“你順便喊聲袁，要她給七少爺換好
服，不吃早飯就走！”
張氏果然在她生日那天的早晨一個人回來了。克明一早就叫人擡了空轎子去接她。堂屋裏點好了香燭，張氏穿得整整齊齊，走到鋪上紅氈的拜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周氏、克安夫婦、沈氏、覺新、淑華、淑貞都來跟她和克明道喜。淑英弟早換上了新服，也來向她和父磕了頭請了安。大家在堂屋裏談了些閑話。張氏又回到桂堂旁邊自己的房裏同克明談了一陣，又向淑英、翠環、王嫂吩咐了一些話，並不等吃面，就坐上轎子走了。
克明跟著就到律師事務所去了。他下午要出庭辯護一個刑事案件，他先到事務所去准備一下。
淑英看見父母都不在家，廚房裏准備了壽面，便招呼淑華、淑貞姊到她這裏來吃面。她們三個再加上覺英，每人坐了一方，翠環和王嫂在旁邊伺候他們。他們剛剛端起面碗，用筷子挑面，吃了兩三口，就聽見倩兒同喜兒兩個人齊聲在窗外喚：“二小，二小！”她們一邊走一邊高興地在講話。淑英應了一聲，就放下碗來。翠環說了一句：“多半是婉兒來了，”就往外跑。覺英仍然大口地吃著面。他的三個都放下碗等候著。
翠環果然把婉兒同倩兒、喜兒三個人接進來了。婉兒剛走進房，熱地叫了一聲：“二小，”接著說：“我來給太太拜生，不湊巧太太出門去了。”她到了淑英面前，就要躬下身子去請安。淑英連忙把她拉住，含笑說：“現在不行那個禮了。我們還是拜一拜罷。”“二小，我服侍過你，我應該請安嘛，”婉兒帶笑說，這張畫眉塗脂的清秀的長臉雖然比從前瘦了一些，但是這一笑又使淑英姊想起以前那個活潑的少女來了。
“現在你不是丫頭了。婉兒，我是個直
子。你一定要請安，我就不理你！二、四都不理你，”淑華著起急來，說著就從背後抱住婉兒的身子，一面催淑英：“二，快拜嘛！”喜兒也在旁邊說：“婉兒，你就聽小的話不要客氣了。”淑英果然攏手拜了拜。婉兒也只好照淑華的意思萬福還禮。接著她又向淑華、淑貞、覺英行了禮，最後還同倩兒、喜兒、翠環也都拜過了。
“婉兒，你真是多禮啊！”倩兒高興地笑著說。
“是哪，”喜兒接下去說，她滿臉笑容地望著婉兒：“婉兒不惟多禮，你看人家打扮得多齊整，多好看，就跟新娘子一樣！”她笑起來，一張白白的圓臉真像一輪滿月。
“呸！”婉兒羞紅了臉，啐了喜兒一口，“人家好心跟你見禮，你還要糟蹋人！”
淑英看見婉兒穿了一件玉
湖绉滾寬邊的袖子短袖口大的時新短襖，系了一條粉紅湖绉的百褶裙，便叫翠環陪著婉兒到她房裏去寬下裙子，再回到飯廳來吃面。婉兒跟著翠環走了。倩兒、喜兒兩個也和她們同路出去。
“二，看見沒有？”淑華等到婉兒走出去了，馬上對淑英眨了眨眼睛突然問了一句。
“你說看見什麼，我不懂，”淑英莫名其妙地反問道。
“婉兒的肚子，”淑華又端起面碗含笑地答道。
“三，你說啥子？”淑貞驚疑地問。
“我曉得，有喜了，”覺英得意地
嘴道。
“不要你嘴！少爺家管這種事。真不要臉！”淑華生氣地責斥道。
覺英吃完了面放下碗，不慌不忙地說：“那麼你們小家就好意思管人家的肚子！”他噗嗤地笑了起來。
“四弟！你還要頂嘴！”淑英厭煩地大聲說。
“算了，你們人多，我只好讓你們了。後會有期！”他故意一拱手就自鳴得意地跑出去了。
“不曉得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淑華搖搖頭罵了一句。淑英並不答腔。她手裏拿著碗，眼睛望著婉兒去的那道門，低聲自語道：“她以後該可以過點好日子罷。”
“好日子？二，你也太忠厚了。你想，那個老東西還有人心腸嗎？……”淑華的話還沒有說完，淑貞著急地在旁邊低聲打岔道：“三，快不要說，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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