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霧雨電第5節上一小節],”周如同情地說。
“然而事情是那樣多,一個人做,不弄到兩三點鍾怎麼做得完?”陳真的聲音開始變得苦惱了。
“事情固然要做,可是身也應該保重才是,你的身
本來很弱,又有病,”周如
勸道。
“但是事情是彼此關聯著的。我一個人要休息,許多事情就會因此停頓。我不好意思偷懶,我也不能夠放棄自己的責任。”陳真的苦惱的聲音在房裏顫抖著。
“其實,像你這樣年輕,人又聰明,家裏又不是沒有錢,你很可以再到外去讀幾年書,一面還可以保養身
。你在日本也就只住過半年,太短了。……你爲什麼這樣年輕就加入到社會運動裏面?”
“我已經不算年輕了,今年二十三歲了。不過我在十四歲的時候就有了獻身的慾望。”
“十四歲?怎麼這樣早?”周如驚訝地問,“怎麼你以前不告訴我?這樣早。我想,你過去的生活也許很痛苦吧。你以前並不曾把你過去的生活詳細告訴過我。”
“個人的痛苦算得什麼一回事?過分看重自己的痛苦的人就做不出什麼事情來。你知道我生下來就死了母,兒童時代最可寶貴的母愛我就沒有嘗到。自然父
很愛我,我也愛他。可是他一天很忙,當然沒有時間顧到我……富裕的舊家庭是和專製的王
一樣地黑暗,我整整在那裏過了十六年。我不說我自己在那裏得到的痛苦,我個人的痛苦是不要緊的。我看見許多許多的人怎樣在那裏面受苦,掙紮,而終于不免滅亡。有的人甚至沒有享受到青春的幸福。我又看見那些人怎樣專製,橫行,傾軋。我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從小孩時代起我就有愛,就有恨了……我的恨和我的愛同樣深。而且我走出家庭進入社會,我的愛和我的恨都變得更大了。這愛和恨折磨了我這許多年。我現在雖然得了不治的病,也許很快地就逼近生命的終局,但是我已經把我的愛和恨放在工作裏面、文章裏面,撒布在人間了。我的種子會發起芽來,它會長成,開花結果。那時候會有人受到我的愛和我的恨……”他說到這裏又發出一陣咳嗽。”
周如覺得自己在黑暗中看見了陳真在那裏和死的
影掙紮的情形。沙發上沒有一點聲音。一陣恐怖和同情抓住了他的心,他竟然流下淚來,爲了他的朋友。“真,真,”他接連地叫了兩聲,聲音很悲慘。
“什麼?”最後陳真驚奇地回答。
周如沈默了半晌,費了大的氣力才說出下面的話,而且這不是說出來的,是掙出來的:“你睡吧,你需要休息,我是不要緊的。我一天又不做什麼事。只是你應該多多休息。”
他又說:“是不是沙發上不好睡?我們兩個交換一下,你來睡上好嗎?”他預備下
來。
“不要緊,這裏就好。你不要起來,”陳真接連地說,表示他一定不肯換。
周如知道陳真的
情,便不起來了。他只說了一句:“好,你快快地睡吧。”他在帳子內低聲哭起來。
第二天早晨天剛亮,周如就醒在
上了。他聽見陳真在沙發上翻身的聲音。
“真,”他低聲喚道。
陳真在那邊應了一聲。
“你昨晚睡得還好嗎?”他揭起帳子問道。陳真面向著牆壁,躺在沙發上。他看不見陳真的臉。
“還好,大概睡了四個鍾頭。”
“那麼你現在好好地睡一覺吧,”周如安慰地說。但是過了一刻他又想起一件事情,便對陳真說:“你在想秦蘊玉,所以睡不著嗎?”他忍不住噗嗤一笑。
“秦蘊玉?”陳真驚訝地、多少帶了點興味地問,“你怎麼忽然會想到她?”
周如忘了陳真昨晚上的一番話。他的腦子裏現出來那個明眸皓齒的女郎的面影,畫得細細的眉毛,塗了口紅的小嘴,時而故意努著嘴,時而偏了頭,兩顆明亮的眼珠光閃閃地在人的臉上轉,還有……他忍不住微笑地對陳真說:“我看她頗有意于你。”
“有意于我?”陳真忽然小孩似地笑了起來。“你會這樣想?
真笑話。她不過跟我開一次玩笑。”
“不見得吧,看她對你的那個樣子,連我也羨慕。”
“那麼你去進行好了,”陳真說著又笑。
周如沈吟了一會才說:“老實說我也喜歡她。不過我已經有了張若蘭,我不會跟你搶她。我勸你還是趕快進行吧,不要失掉了這個好機會。”
陳真笑了笑,不說話。
“你承認了嗎?”周如更得意地說。
“算了吧,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開玩笑?我說的是真話。”
“那麼你想我能夠從‘小資産階級的女’那裏得到些什麼呢?”
過了一刻,鍾響了,他們並不去注意究竟敲的是幾下。
“真。”周如用感動的聲音說,“我勸你還是去進行吧。
你的工作也太苦了。你應該找個愛人,找個伴侶來安慰你才好。秦蘊玉說得很不錯,你也應該在女的愛情裏去求一點安慰。你不該只拿
郁的思想培養自己。你的文章裏那
郁氣真叫人害怕。而且我以爲她也了解你。你究竟年輕,你也應該過些幸福的日子,你也應該享受女
的溫柔的愛護。一個人生活到世界上來,究竟不是只給與,而不領受的。這個意思你應該懂得。”周如
這時候忘記了他自己也完全不懂這個意思。
“你何必這樣自苦呢?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況且連平日勸人刻苦自勵的李劍虹也以爲你不必故意過得那麼苦。”周如看見陳真不答話,便加了這兩句。
“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很感激你的好意,”陳真慢吞吞地說。“然而我們是完全兩樣的人。你需要一個女人,你有了她,你的情也許會改變一點,因爲你現在好像是一只斷篷的船,你是需要一張篷的,”聽到這裏周如
要分辯,他剛剛開口又被陳真攔住了。陳真繼續往下說:“我呢,我需要的是工作。我的問題不單是女
的愛情所能夠解決的。並且像我這樣整天地工作,還嫌時間不夠。哪裏有工夫講戀愛。……我生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一件奢侈品。我希望將來我把我的短促的生命交還給創造者的時候,我可以坦然說:‘我並不曾
費地過著我這一生,’至于女
的愛護,這雖是值得願望的東西,然而我沒有福氣享受它,還是讓別人去享受吧。”
周如沈思了一會,才鼓起勇氣說:“你的話固然也有道理,然而你也該知道事情是永遠做不完的。像你目前這樣地拚命做,固然會有成績。但是你爲了這個就犧牲以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歲月,也太值不得。活得好一點,可以活得久一點。活得久一點,做事情的時間也就多一點。算起來,你的生活方法也並不經濟。而且你也應該知道我們大家都愛護你,都希望你活得好,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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