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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城》第五章

第2小節
錢鍾書作品

  [續圍城第五章上一小節]深的教育,只要身ti健康、脾氣服從,讓我舒舒服服做她的lord and master。我覺得不必讓戀愛在人生裏占據那麼重要的地位。許多人沒有戀愛,也一樣的生活。”

  “你這話給我父qin聽見,該說‘孺子可教’了。可是你將來要做官,這種鄉下姑娘做官太太是不夠料的,她不會幫你應酬,替你拉攏。”

  “甯可我做了官,她不配做官太太;不要她想做官太太,逼得我非做官、非做貪官不可。譬如娶了蘇文纨,我這次就不能跟你同到三闾大學去了,她要強著我到她愛去的地方去。”

  “你真愛到三闾大學去麼?”鴻漸不由驚奇地問,“我佩服你的精神,我不如你。你對結婚和做事,一切比我有信念。我還記得那一次褚慎明還是蘇小jie講的什麼‘圍城’。我近來對人生萬事,有這個感想。譬如我當初很希望到三闾大學去,所以接了聘書,近來愈想愈乏味,這時候自恨沒有勇氣原船退回上海。我經過這一次,不知道何年何月會結婚,不過我想你真娶了蘇小jie,滋味也不過爾爾。狗爲著追求shui裏肉骨頭的影子,喪失了到嘴的肉骨頭!跟愛人如願以償結了婚,恐怕那時候肉骨頭下肚,倒要對shui怅惜這不可再見的影子了。我問你,曹元朗結婚以後,他太太勉強他做什麼事,你知道不知道?”

  “他在‘戰時物資委員會’當chu長,是新丈人替他謀的差使,這算得女兒嫁妝的一部分。”

  “好哇!guo家,guo家,guo即是家!你娶了蘇小jie,這ti面差使不就是你的?”

  “呸!要靠了裙帶得意,那人算沒有骨氣了。”

  “也許人家講你像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我一點兒不嫉妒。我告訴你罷,蘇小jie結婚那一天,我去觀禮的——”鴻漸只會說:“啊?”——“蘇家有請帖來,我送了禮——”

  “送的什麼禮?”

  “送的大花籃。”

  “什麼花?”

  “反正分付花店送就是了,管它什麼花。”

  “應當是杏花,表示你愛她,她不愛你;還有shui仙,表示她心腸太硬;外加艾草,表示你爲了她終身痛苦。另外要配上石竹花來加重這涵意的力量。”

  “胡說!夏天哪裏有杏花shui仙花,你是紙上談兵。好,你既然內行,你自己——將來這樣送人結婚罷。我那天去的用意,就是試驗我有沒有勇氣,去看十幾年心愛的女人跟旁人結婚。咦!去了之後,我並不觸目傷心。我沒見過曹元朗,最初以爲蘇且賞識他,一定他比我強;我給人家比下去了,心上很難過。那天看見這樣一個怪東西,蘇小jie竟會看中他!老實說,眼光如此的女人就不配嫁我趙辛楣,我也不希罕她。”

  鴻漸拍辛楣的大tui道:“痛快!痛快!”

  “他們倆訂婚了不多幾天,蘇老太太來看家母,說了許多好話,說文纨這孩子脾氣執拗,她自己勸過女兒沒用,還說不要因爲這事壞了蘇家跟趙家兩代交情。更妙的是——我說出來你要笑的——她以後每天早晨在菩薩前面點香的時候,替我默禱幸福——”鴻漸忍不住笑了——“我對我母qin說,她爲什麼不念幾卷經超度我呢?我母qin以爲我很關心,還打聽了好些無聊的事告訴我。這次蘇鴻業在重慶有事,不能趕回來,寫信說一切由女兒作主,只要她稱習。這一對新人都洋氣得很,反對舊式結婚的挑黃道吉日,主張挑洋日子。說陽曆五月最不利結婚,陽曆六月最宜結婚,可是他們訂婚已經在六月裏,所以延期到九月初結婚。據說日子也大有講究,星期一二三是結婚的好日子,尤其是星期三;四五六一天壞似一天,結果他們挑的是星期三——”

  鴻漸笑道:“這准是曹元朗那家夥想出來的花樣。”

  辛楣笑道:“總而言之,你們這些歐洲留學生最討厭,花樣名目最多。偏偏結婚的那個星期三,天氣是秋老虎,熱得利害。我在路上就想,僥天之幸,今天不是我做新郎。禮堂裏雖然有冷氣,曹元朗穿了黑呢禮服,忙得滿頭是汗,我看他帶的白硬領圈,給汗浸得又黃又軟。我只怕他整個胖身ti全化在汗裏,像洋蠟燭化成一攤油。蘇小jie也緊張難看。行婚禮的時候,新郎新娘臉哭不出笑不出的表情,全不像在幹喜事,倒像——不,不像上斷頭臺,是了,是了,像公共場所‘謹防扒手’牌子下面那些積犯的相懲裏的表情。我忽然想,就是我自己結婚行禮,在萬目睽睽之下,也免不了像個被破獲的扒手。因此我恍然大悟,那種眉花眼笑的美滿結婚照相,全不是當時照的。”

  “大發現!大發現!我有興趣的是,蘇小jie當天看你怎麼樣。”

  “我躲著沒給她看見,只跟唐小jie講幾句話——”鴻漸的心那一跳的沈重,就好像貨車卸貨時把包裹向地下一掼,只奇怪辛楣會沒聽見——“她那天是女傧相,看見了我,問我是不是來打架的,還說行完儀式,大家缶新人身上撒五se紙條的時候,只有我不准動手,怕我借機會擲手榴彈、灑硝镪shui。她問我將來的計劃,我告訴她到三闾大學去。我想她也許不願意聽見你的名字,所以我一句話沒提到你。”

  “那最好!不要提起我,不要提起我。”鴻漸嘴裏機械地說著,心裏仿佛黑牢裏的禁锢者摸索著一根火柴,剛劃亮,火柴就熄了,眼羊沒看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裏。譬如黑夜裏兩條船相迎擦過,一個在這條船上,瞥見對面船艙的燈光裏正是自己夢寐不忘的臉,沒來得及叫喚,彼此早距離遠了。這一刹那的撙近,反見得暌隔的渺茫。鴻漸這時只暗恨辛楣糊塗。

  “我也沒跟她多說話。那個做男傧相的人,曹元朗的朋友,纏住她一刻不放松,我看他對唐曉芙很有意思。”

  鴻漸忽然恨唐小jie,恨得心像按在棘剌上的痛,抑止著聲音裏的戰栗說:“關于這種人的事,我不愛聽,別去講他們。”夠了。這時候海風大得很回艙睡罷,明天一清早要上岸的。”說時,打個呵欠。鴻漸跟著他,剛轉彎,孫小jie從凳上站起招呼。辛楣嚇了一大跳,忙問她一個人在甲板上多少時候了,風大得很不怕冷麼。錄小jie說,同艙女人帶的孩子器吵得心煩,所以她出來換換空氣。辛楣說:“這時候有點風lang,你暈船不暈船?”孫小jie道:“還好。趙先生和方先生出洋碰見的風lang一定比這個利害得多。”辛楣道:“利害得很呢。可是我和方先生走的不是一條路,”說時把手鴻漸一下,暗示他開口,不要這樣無禮貌地啞默。鴻漸這時候,心像和心裏的痛在賽跑,要跑得快,不讓這痛趕上,胡扯些不相幹的話,仿佛抛擲些障礙物,能暫時攔yin這痛的追趕,所以講了一大堆出洋船上的光景。他講到飛魚,孫小jie聞所未聞,見過大鯨魚沒有。辛楣覺得這問題無可猜的幼稚。鴻漸道:“看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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