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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劇員的生活》後臺

第2小節
沈從文作品

  [續一個女劇員的生活後臺上一小節]望,這事在一個導演地位上來說,他也不應當再說什麼話使臺上英雄氣餒了。他這時仿佛才明白自己的牢騒是一種錯誤,是年青人在刺激上不好的反應,很不相宜了,他爲自己的xing情發笑。過了一會,他想說,“大家對于你的美麗是一致傾倒的,”可是並不說出口。

  他把門開了一點,就聽到又有一種鼓掌聲音,搖動著這劇常他笑了。

  “陳白,收拾好了,我們上去。”

  “他們在快樂!”陳白說著。

  “天氣這樣熱,爲什麼不快樂一點?”女的有意與男的爲難似的也說著。

  三個人從化裝室走出時,因爲在甬道上,那一個美觀的白磁燈在樓梯口,美麗與和諧的光線,起了“真是太奢侈了”這種同樣感想。

  陳白走在前面,手扶著閃光的銅欄杆不動了。“這樣地方,我們來演我們爲思想鬥爭的問題戲,我覺得是我們的錯誤。”

  “正因爲這樣好地方被別人占據,我們才要來演我們的戲!因爲演我們的戲才有機會把這樣地方收爲我們所有,這不是很明顯的事麼?”

  “我總覺得不相稱。”

  “要慢慢的習慣。先是覺得不相稱,到後就好了。爲什麼你一個男子總是承認一切的分野,命定……”女角蘿話沒有說完,從上端跑來了一個人,一個配角,藝術專科演劇班的二年級學生,導演士平問他,“完了麼?”

  那學生望到女角蘿的裝束,一面很無趣的做成幽默的回答,“趣劇是不會完的。”說了又象爲自己的話雙關俏皮,在這美人面前感到害羞,就想要走。

  “我們真是糟糕,自殺那麼深刻,沒有一個人感動,這一幕這樣淺薄,大家那樣歡迎。”導演士平這話象是同那學生說的,又象爲自己而說,學生也看得出這意思了,就不做聲,過後又覺得不做聲是不對了,就趕忙追認幾個“是”字。

  大家還站到那梯級前不動。女角蘿接續了她要說而不說完的話。

  “這劇場將來有一天是應當屬于我們的。我相信由我們來管理比別的任何人還相稱。我們一定要有許多這樣劇場,才能使我們的戲劇運動發達。我們並且能借到這劇場供給他們觀衆的一切東西,即或是發笑,也總比在別人手上別的紳士劇團一定要嚴肅得多!”

  “一定要多!正是!可是——”陳白不說下去,因爲有一個學生在這裏的原故,才忍住了。

  “我們要演許多戲,士平先生以爲怎麼樣?”

  導演士平笑,那笑意思象是說明了一句話,“這是做夢。”

  這意思在女角蘿即刻也看出了,就問他,“士平先生,你以爲這是一個夢麼?”

  “是夢。可是合理的夢,是你們年青人能夠做的。”

  “我倒以爲最合理。爲什麼我們就比別人壞許多?爲什麼我們演劇就不適宜于用這樣一個堂皇富麗的劇場?剛才同陳白說,化裝室分開,在中guo任何地方還沒有這樣設備,他象害羞樣子,真是可憐。他不說話,但比說話還要使人難受,就是他那神氣總以爲我們到這裏來演戲是一種奢侈事情。他甯願意在閘北借煤油燈演易蔔生的《野鴨》,同伯納蕭的《武力與人生》。他以爲那是對的,因爲這樣就安心了。這理由,我可說不出,不過總不外是先服從了一切習慣所成的種種。我相信他要這樣主張,還以爲爲得是良心,因爲他自己放在謙卑方面去他就舒適,這是怪可笑的也極通常的男子們的理知,——我還不知要用什麼字才相宜呢。哈哈!……”“哈哈哈……”

  大家全笑了。

  陳白又象在臺上背戲的激動樣子了,這年紀二十四歲,有一個動人身ti動人臉貌的角se,手抓著銅欄,搖著那高貴的頭,表示這言語的異議。他爲了一種男子的虛榮而否認著。

  “蘿小jie,你今天是穿上了工人yi服,沒有到臺上以前,所以就有機會來嘲笑我了。但你用的字並不錯,那些就算是男子的理知,或者更刻薄一點,可以說是男子的聰敏。可是許多女人在生活界限上,憑這理知chu置自己到原有位置上,是比男子更多的。”

  “你說許多,這是什麼意思呢?你並不能指出是誰,我卻知道你是這樣。”

  “你相信你比我更能否認一切習慣麼?”

  “爲什麼我不應當相信自己可以這樣呢?”

  “士平先生懂這個,女人總是說能夠相信自己,其實女人照例就只能服從習慣。關于這一點,普希金提到過,其他一個什麼劇本也似乎提到過。不過她們照例言語同yi飾一樣,總極力去求比本身更美觀,這或者也是時髦咧。我常覺得我承認習慣,因爲我是個學科學的人,我能在因果中找結論的。”

  “可是,你的結論是我們只應當永遠到肮髒地方演劇,同時能不怕肮髒來劇場的觀衆,或習于肮髒來劇場的觀衆,不是同志就是應超度者,這樣一來你就滿意了,成功了。你這詩人的夢,離科學卻遠得很,自己還不承認麼?”

  “穿工人yi服不一定就算是做工,所以你的話並不能代表你完全chu。”陳白的話暗指到另外一件事上去,這話只有兩人能夠明白,聽到這個話後的女角蘿,領會到這話的意思,沈默了。

  她望了陳白一眼,象是說,“我要你看出我的完全,”就先走上去了。導演士平先生,對陳白做了一個奇怪的笑臉,她懂得到最後那句不說出的話,他說,“你是輸了理由贏了感情的人,所以我不覺得你是對的。要是問我的意見,我還是站在她那一邊。”

  陳白笑著,說,“我讓你們站在她那一邊,因爲我這一邊有我一個人也夠了。”說完了他就在心上估計到女人的一切,因爲對女角蘿的愛情,這年青男子是放在自信中維持下來的。

  兩個人皆互相會心的笑著,使那個配角學生莫名其妙,只好回頭走了。

  導演士平同陳白,走到後臺幕背,發現了女角蘿獨坐在一個機器模型邊旁,低頭若有所思想,陳白趕忙走過去,傍著她,現著qin切的男子的媚態,想用笑話把事情緩和過來,“你莫生氣吧,士平先生剛才說過是同你站在一塊的,我如今顯然是孤立無援了。”

  女角蘿就搖頭,驕傲的笑著,驕傲的說,“我可以永遠孤立,也不要人站在一個主張下面。”

  男角陳白心中說,“這話還是爲了今天穿得是工人yi服,如果不是這樣,情形或者要不同了一點。”

  女角蘿見陳白沒有說話,就以爲用話把男子窘倒,自己所取的手段是對了,神氣更增加了一點自信。

  事情的確是這樣的,因爲在平常,男角陳白也是沒有今天那麼在一種尊貴地位上,自信感情可以得到勝利的。這兩個人是正在戀愛著,過著年青人羨慕的日子,互相以個xing征服敵人,互相又在一種追逐中拒絕到那必然的接近。兩人差不多每一天都有機會在言語上爭持生氣,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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