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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劇員的生活》後臺

第4小節
沈從文作品

  [續一個女劇員的生活後臺上一小節]上臺扭打姿勢,一面笑著。

  臺上稀亂八糟,身穿各樣yi服的演員們,各自散亂走動,一個律師同一個廠長,正在幫同擡扛大幅背景,一個女工人又正在爲資本家女兒整理頭上美麗的鬈發,另外一個工人卻神氣泰然坐到邊旁一個沙發上,同一個扮演過諧劇中公爵的角se談天。一切是混雜不分的,一切調子皆與平常世界不同。

  導演士平各chu走動,看到這個情形心中很覺得好笑,但還是皺著眉頭。他的頭已忙昏了,還沒有吃過晚飯!

  忙了一會,秩序已經弄好了一點,巡警走了,律師走了,一切人都隱藏到景後去,公爵好奇似的從幕角露出一個頭來,臺下觀衆就有人一面大聲喊叫公爵一面拍掌,導演士平走過去,一把拉著這公爵,拖到後面去了。

  哨子吹出急劇的聲音,劇場燈光全熄了,兩個工人站到預定的木臺上,取演講姿勢,面前圍了一群人,約二十五個,還沒有啓幕,面孔都露出笑容,因爲許多角se還是初次上臺來充第一次配角的男女。女角蘿本來已到一旁去了,見到一個聽講女工神氣不好,又趕忙走出來糾正那不恰當的姿態。

  第二次哨子響過後,臺前大絨幕拉開了,燈光開始把光配和,映照到臺上的木堆上面兩個工人用油修飾過的臉孔與下面裝扮群衆的一些人的神氣。

  女角蘿還一時不及出場,走到較遠僻一點的一堆東西方面去坐下了,陳白跟到過來,露出一種qin昵,這qin昵在平時是必須的東西,而且陳白是自覺用這個武器戰勝過不少女子的。這時情形卻引起了女角蘿的心上不安,感到不快。

  “蘿,還沒有輪到我們,我們坐一會。”

  “可是也還有沒有輪到你技師同女工坐在一塊兒的時候!”說了這話,女人就想,“我爲什麼要說這空話,今天象是這個人特別使我不快樂。”

  陳白說,“女工是戀愛技師的。”說了,看了女角蘿讓出了一點地方了,就坐下去,心中想,“不知道爲什麼忽然不高興了,一定是爲一句話傷了她的自尊心,女子照例是在這方面特別注意的。說得正確一點就是小氣。”

  過了一會,聽到前面演戲的工人,那個蒼白臉學生高聲的演講,陳白想說話,就說“這個人倒象當真可以做工人運動。”

  女角蘿記著了“穿工人yi不一定就能做工”那句話,諷刺的說道:“誰都不能象你扮技師那樣相稱。”

  “你這意思是說我象資本家的奴隸,還是……”“我不是說你象什麼,應當說你是……”“那我是快樂的,因爲我只要不象站在資本家一面的人,我是快樂的。”

  “不必快樂吧,”她意思是:“不象一個奴隸也並不能證明女工××會愛你!”

  男角陳白也想到這點了,特意固持的說,“我找不出不快樂的理由。”

  “但是,假若……”

  陳白勉強的笑了,“不必說,我懂你意思。”

  “我想那樣聰明的人也不會不懂。”

  “你還是不忘記報複,好象意思說:你看不起我女人,你以爲你同我好是自然的事,那嗎,我就偏偏不愛你,且要你感到難過……是不是這樣子打算?”

  “我知道你自己是頂得意你的聰明的。你正在自己欣喜自己懂女人。你很滿意你這一項學問。”

  陳白心想,“或者是這樣的,一個男子無論如何比女子總高明一點。”

  因爲陳白沒有把話答應下去,女角蘿就猜想自己的話射中了這男子的心,很痛快的笑了,且同時對于過去一點報複的心也沒有了,就抓了陳白的手放到自己另一只手上來,表示這事情已經和平解決了。但這行爲卻使陳白感到不滿,他故意使女角蘿難堪,走去了。女角蘿喊著,“陳白,陳白,轉來,不然你莫悔。”聽到這個話的他,本來不叫他也要轉來的,但聽到話後,象是又聽出了女子有照例用某種意義來威脅的意味,爲了保持男子的尊嚴與個xing,索xing裝成不曾聽到,走過導演士平所站立chu去了。

  女角蘿見到陳白沒有回頭,就用話安慰到自己,“我要你看你自己會悔的事情。”她的自信比男子還大,當她想到將因任xing這一類原因,使陳白痛苦,且能激起這男子虛榮與慾望,顯出狼狽樣子時,她把這時陳白的行爲原諒了。

  一個學生走過來,怯怯的喊這女角,“蘿小jie!”喊了,象是還打量說一句話,因喉嚨爲愛情所扼,就裝成自然,要想走過去。女角蘿懂得到這學生是願意得到一個機會來談兩句話的,一眼就看清楚了對面人的靈魂最深地方。她爲了一種猜想感到趣味,她從這年青學生方面得到一些所要的東西,而這東西卻又萬萬不是相熟太久的陳白所能供給,就特別的和氣了。她說,“密司特王你忙!”

  雖然一面說著“忙”又說著“不忙”,可是這年青人心上是忙亂著不知所答的。

  女角蘿仍然看得這情形極其分明,就說,“不忙,你坐坐吧。”當那學生帶著一點惶恐,坐到那堆道具上時,女角蘿想,“男子就是這樣可憐,好笑。”

  那學生無話可說,在心上計劃,“我同她說什麼?”

  照著一個男子的身分,一種愚蠢的本能,這學生總不忘記另一個人,就說,“陳白先生很有趣。”

  女角蘿說,“爲什麼你們都要同我談到陳白。”心中就想,“這事你爲什麼要管爲什麼不忘記他,我是明白的。”

  這人紅了臉,一面是知道自己失了言,一面是爲到這話語還容得有兩面意義;“這是笑我愚蠢還是獎勵我向前?”爲這原因,這人糊塗了,就憨憨的望到女角蘿笑。且說,“他們都以爲陳白是……”當女角蘿不讓這話說下,就爲把這意思補充,說,“人以爲我愛他”時,學生顯出窘極羞極的神氣。

  又過了一會,就不知所措的動了動膝頭。

  “不要太放肆了,愚蠢的人。”女角蘿打算著,站起身走了,她知道這種行爲要如何傷害到這學生青年人的心。她約略又感覺到這種影響及人,是自己的一種天賦,也仍然在這行爲上有一點兒惆怅。男子一到這些事情上就有蠢呆樣子出現,她討厭這事了,就不再注意這男子,忙走到前面去,看看還有多少時候她才出常到前面去時,就又聽到那個蒼白臉學生扮的角se,大聲的說話,非常激昂。她記到這個人平常是從不多說話的,只有這個人似乎沒有爲她的美所拘束過,不知如何忽然覺得這人似乎很可愛了。這思想的一瞬就過去了,她覺得自己這是一個可笑的抽象,一點有危險xing的放肆。仿佛爲了要救濟這個過失,她把陳白找到,站在陳白身旁不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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