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上,爲了演劇事,××劇團于今天聚餐,到會的人數約有五十,士平先生作主席。人數到足後,主席起立報告上次演劇的成績,以及各界對此的注意。說完了時,又提到下次排演的劇本,應當如何分組進行各種計劃。坐在陳白身旁的蘿,沒有同陳白說話,卻望到士平先生,心想起前一些日子在舅父家中所談的話。
一個女子的神經,在許多事情上顯出非常遲鈍,同時又可能在另外一種事情上顯出非常敏感的。蘿是在男子行爲估計上感到自己歡喜的一個人。她這種在男子行爲上創作估計的趣味,在北平時就養成了。她看清楚一切了,知道自己怎麼樣去做,就可以使那出于男子的笑話更明白清楚,她就不爲自己設想做去。她懂得到這些事都不免有一點兒危險,可是這小小危險她總得冒一下。在舅父面前,她養成了女子用言語解釋一切的能力,但在衆人廣座中,卻多是沈默如害羞女子。她知道這樣置對于自己更有利益,她知道這樣,才能使那些年青人的血沸騰起來,她能夠把自己的口噤閉起來,于是一切男子們,在演劇時任何一個腳本上都是配角的青年們,也都各在心上懷著一種野心,以爲導演士平先生不許自己作一次戲上的主角,或者蘿將許可自己作一次戀愛主角了。
男子們的事她都懂得到,不懂的她也這樣猜想得到,她就在這些上面作成每一個日子生存的意義。
她這時不說話,望到士平先生。士平先生說完時,大家拍著手掌,她也照例拍了一陣。一個扮諧劇小醜的角,到這時言語神情還仍然有小醜的風度,站起來提議要請女主角蘿演說一下,大家不約而同的鼓了一會掌,因爲這提議很合衆人的興致。
蘿心想,“這一群東西,要我說話,也象看戲一樣,還歡迎咧。”想起自然有點不耐煩,把眼睛在長長的一列席上掃過一陣,看得出每個人的情趣所在。她站起來一會兒,又重複坐下了。
全座的手掌又拍著了。士平先生含笑的望到這一面來。
“隨便說說,高興沒有?”
“……”搖搖頭。她一面就想,“我就這樣讓這些男子笑我好一點。因爲一說話,不知不覺要罵到這些穿吃肉的東西。我笑他們,罵他們,憐憫他們,不過反而使這些東西更愚蠢。”
另外一個女子,正因爲有一種私心,很不樂意蘿的出衆行爲,就提議說請陳白先生演說,看大家怎麼樣。最先應和這個提議的是座上十一個女子,另外就是幾個想討好女人的學生,大家一贊成,到後陳白笑迷迷的站起來了。
“最先大家請我們劇團這位皇後說話,不高興說,才輪到我。我要說的,想必一定也是大家心上的意見,就是這次排演××,所得的盛譽,應當爲兩個人平分,一個是士平先生,一個是蘿小……”大家鼓掌,陳白各
一望,知道話說得好,可是有點疏忽了,就等候掌聲略平時,又說,“我的話沒有說完!我將說,若果沒有我,沒有各位同學同志,士平先生是不能夠照到他的計劃做去,蘿小
的天才也毫無用
!所以群衆應感謝的是他們兩人,這兩人卻應當感謝我們,大家以爲怎麼樣?”
掌聲又起了,如暴風來臨,卷走了許多人的不快。陳白的話是同人的外表一樣聰明的,蘿輕輕的說道:“陳白你好聰明,可是你這話真是空話。”
這男子,也輕輕的說道:“話無有不是空的,看人說,看時候說。”
蘿很不平的樣子,“你以爲你看清楚我歡喜你說的話了麼?”
陳白分辯,“大家都並不生氣,這就難得了。”
“可是我用不著你當到人面前對我獻媚。爲你計,莫使那些女人恨你,你也不應當說這種蠢話。”
“我會自己挽救自己,你不見到她們都很快樂麼?”
女的就哼了一聲,不表示這話是對的,也不否認是不對的。
陳白說,“我說錯了,我應當盡他們恨我,卻能使我更愛你。”
蘿說,“你的打算是不錯的,最合乎一個聰明人的技巧。”
“你太會用字了。你說技巧,是指我說謊而言,還是——”“自己應當比別人更清楚一點!”
這時陳白正用力切割一片面包,聽到這裏時手微微發抖,但這個面青年紳士,仍然極力保持到他紳士的身分,他輕輕的放下那把刀,瞅著蘿,做出多情無奈的神氣。“我求你莫太苛刻,”他這個話並沒有說出口來,只蘊蓄到他那紳士態度中。他以爲蘿會在這小小的反省中
會得出他的意見。他是等待原諒的,需要原諒的,因爲這個人自信有使人原諒的各種理由。
女的象是沒有注意到這情形,又說,“一個聰明人能夠得人歡喜,卻——”她意思是雖使人歡喜也不一定使人愛他。陳白並不聽清楚這話,他還是有他的哲學。照到他的哲學,這時應沈默一下,他就沈默了。他等候機會,等候散會時邀蘿到一個地方去玩。他一切原諒她,因爲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男子,對于有一點任的女子,有些地方是應當原諒的。他是在愛蘿,愛情中犧牲成見是一個最要緊的條件,他就做到了,所以他一切樂觀,並不消沈。
上過了一次湯,主席又從那主位上站起來了,一個長長的頸子,一個長長的頭,把一雙微帶近視的眼望到蘿,很有趣的把眉一揚,這個外貌雖不美觀卻有紳士風度的人物,他重新來提議,要蘿說幾句感想。他的樣子是那麼正經,而言語又是那麼得,蘿不能再拒絕了。
在掌聲中這女子站起來了,說話清朗象敲鍾,到一切人的心上,都起著各樣悅耳的反響。她那先是略見矜持的兒女態度,仿佛說明了她的身分的高貴。她旋即非常謙卑的說到自己如何無能,又說到此後大家應當努力的方向,說完了,各望望,緩緩的坐回原位。各人皆爲這聲音和諧所醉了。女人們心中都有所慚恧,用拍掌遮掩了自己的弱點。青年男子都一齊望到蘿這一方來,想喝一杯酒同祝這女人的健康。陳白明白這個勝利,在這時,他有一種虛榮照耀到心上,他故意把身子傾近身側的蘿,把一個小小高腳玻璃杯接近
邊,“敬祝我們的皇後多福。”蘿瞅著陳白行爲,心中小有不怿。
陳白呷了一口酒,就說,“話說得真是動人。”
“你以爲我是演戲嗎?”
“我以爲你是天才,不拘演戲或別的事,總是那麼使人覺得美妙傾心。”
蘿稍稍覺得自己爲這個話所征服了,就也呷了一口酒。
陳白又說,“士平先生是第一個承認你是天才的。”這個話說的不甚得,把先前一句話所造成的局面又毀去了。這時蘿正想到另外一些事情,她忽然覺得陳白是有酸意的疑心到她了。一個女子在這方面失去了男人信托時,依照了物理的公律,對于男子的反抗……
一個女劇員的生活一個配角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