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非夢集北平的印象和感想上一小節]運用,都顯出一種疲倦或退化神情。另外一種,即是油滑,市儈鄉願官僚偵探特有的裝作憨厚混和謙虛的油滑。他也許正想起從什麼三郎小村轉手的某注産業的數目,他也許正計劃如何用過去與某某有田、有島活動的方式又來參加什麼文化活動,也許還得到某種新的特許……然而從深看,這種人卻又一律有種做人的是非與義利沖突,羞恥與無所謂沖突而遮掩不住的淒苦表情。在這種人群中散步,我當然不免要胡思亂想。我們是不是還有方法,可以使這些人恢複正常人的反應,多有一點生存興趣,能夠正常的哭起來笑起來?我們是不是還可望另一種人在北平市不再露面,爲的是他明白羞恥二字的含義,自己再也不好意思露面?我們是不是對于那個更年青的一輩,從孩子時代起始,在教育中應加強一點什麼成分,如營養中的維他命,使他們生長中的生命,待發展的情緒,得到保護,方可望能抗抵某種抽象惡
疾病的傳染,方可望于成年時能對于腐爛人類靈魂的事事物物,能有一點抵抗力?
我們似乎需要“人”來重新寫作“神話”。這神話不僅是綜合過去人類的抒情幻想與夢,加以現世成分重新理,還應當綜合過去人類求生的經驗,以及人類對于人的認識,爲未來有所安排,有個明天威脅他,引誘他。也許教育這個坐在現實滾在現實裏的多數,任何神話都已無濟于事。然而還有那個在生長中的孩子群,以及從
內各地集中在這個大城的青年學生群,很顯明的事,即得從宮殿,公園,學校中的圖書館或實驗室以外,還要點東西,方不至于爲這個大城中的曆史暮氣與其他新的有毒不良氣息所中,失去一個中
人對人生向上應有的信心,要好好的活也能夠更好的活的信心!
在某種意義上說來,這個信心更恰當名稱或叫作“野心”。即寄生于這一片黃土上年青的生命,對社會重造家重造應有的野心。若事實上教書的,做官的,在一切社會機構中執事服務的,都害怕幻想,害怕理想,認爲是不祥之物,決不許與現實生活發生關系時,北平的明日真正對人民的教育,恐還需要寄托在一種新的文學運動上。文學運動將從一更新的觀點起始,來著手,來展開。
想得太遠,路不知不覺也走得遠了些。一下子我幾乎撞到一個攔路電網上。你們可曾想得到,北平目前還有什麼地方沒有不固定的鐵絲網點綴勝利一年後的古城?
兩個人起始摸我的身上,原來是檢查。從後方昆明來的教師,似不必需要人用這種不愉快的按摩表示敬意。但我不曾把我身分說明,因爲這是個尊師重道的教師節,免得在我這個“複雜”頭腦和另一位“統一”頭腦中,都要發生混亂印象。
好在我頭腦裝的雖多,身上帶的可極少,所以一會兒即通過了。回過頭看看時,正有兩個冠整齊的紳士下車等待檢查,樣子謙和而恭順。我知道這兩位近十年中一定不曾離開北京,因爲困辱了十年,已成習慣,容易適應。
北平的冬天來了,許多人都擔心禦寒的燃料會有問題。然而,北平十分嚴重的缺少的不僅僅是煤。煤只能暖和身,卻無從暖和這個大城市中過百萬人的疲憊僵硬的心!我們可曾想到在一些零下三十度的地方,還有五十萬人在冰天雪地中打仗?雖說那是離北平城很遠很遠地方的事,卻是一件真實事,發展下去可能有二十萬壯丁的傷亡,千百萬人民的流離轉徙,比缺煤升火爐嚴重得多!若我們住在北平城裏的讀書人,能把缺煤升大火爐的憂慮,轉而
會到那零下三十度的地方戰事如何在進行,到十二月我們的課堂即再冷一些,年青學生也不會缺課,或因缺少火爐而生埋怨。因爲讀書人縱無能力製止這一代戰爭的繼續,至少還可以鼓勵更年青一輩,對
家有一種新的看法,到他們
置這個
家一切時,決不會還需要用戰爭來調整沖突和矛盾!如果大家苦熬了八年回到了北平,連這點興趣也打不起,依然只認爲這是將軍、偉人、壯盯排長的事情,和自己全不相幹,很可能我們的兒女,就免不了會有一天以此爲榮,參加熱鬧。爲人父或教人子弟的,實不能不把這些事想得遠一點,深一點!
一九四六年八月九日作
……《非夢集》北平的印象和感想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懷昆明”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