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已過了三十六個雙十節。這一天翻開報紙看看,照樣是偉人講話,功臣受勳,名流題詞,商店減價。記得黎元洪作大總統時,總統府前新華門,當天必張燈結彩,歡迎北平市民入內觀賞。一群群男婦老幼,走到懷仁堂前,從大窗口必可望見閱兵歸來的黎大總統端坐在大辦公桌前,桌上還有些文房四寶和待批的文件。機會好恰當其時,說不定還可以看到“第一號公仆”走出門外,和人民隨便點點頭,談談話,表示民主
家元首風度。場面安排得雖然充滿戲劇味,比起後來曹锟、張作霖以下偉人每出門即淨街斷絕行人,前者真可算是太平盛世!遊園群衆把瀛臺、流
音、 卐字廊一 一走到,金魚、孔雀、麋鹿和方面大耳寬和有容的大總統相貌收入印象中後,各自回轉家中,在飯桌旁,在土炕上,家中父子一定還用作話題,談得津津有味。過了這一天,一切恢複舊觀,倒糞的依然滿街走著,灑
的依然站在街中心……軍閥割據如舊,社會停滯如舊。一切雖見不出什麼新氣象,北平市市民,卻不折不扣過了一個由民
帶來的快樂節日。和民十二以後情形對照,前者將更值得記憶。因爲時代越變越不同,本來使人興奮快樂的
慶日,已慢慢的成爲一個痛苦紀念了。尤其是三一八以後,北平市市民到了這一天,如把
家永不閉幕的內戰,和被異族奴役的悲劇印象一一溫習,實在痛苦之至!
就在這種情形中,我們來過第三十七個雙十節。到目下是曆史博物館,過去是獻俘受降的午門城樓上,舉行北平市特種手工藝展覽會,讓二百萬市民,放棄了對于帝王時代大酺賜宴的向往, 以及民以來瞻仰公仆元首的興趣,看看二 十萬小市民爲自求生存,心手辛勤産生的事事物物。這種展覽會,說是新時代有意義的象征,不爲過分。
北平市的特種手工藝,曆史悠遠不易談。真正成爲一個生産單位,實在元明之際。景泰藍與玻璃料器,燈彩香葯和一般服飾用具,“京樣”貨物即成爲海舶市場標記,且可作內各地及邊區種族時髦依歸。加上清代三百年中有一個乾隆全盛時代,辇毂下百物百工荟萃雲集,“京樣”事物既集各地良工巧匠所長,政治努力更影響及一切有區域
生産。江浙西蜀之絲織物,景德鎮之瓷器,圖案花紋形式製度,即多出自如意館工師設計。蘇廣之木漆金玉製作,也必受都下風氣支配。海外通商範圍擴大後,北京工藝美術品,在出口貨中已占了一個特別位置。入民
以來,曆史文物服飾家具,當成破
爛衫,大規模向海外流,更以這個大城市作中心,除消耗固有儲蓄,還吸收了山西、山東、陝西、河南無數有曆史
美術文物,富饒了世界公私博物館收藏。這些物品的來源,大多數還標明“得自北京”。也即因此,北平市又是一個仿古工藝品的生産地。二百萬市民中一部分生活,即依托于這種生産關系中。
際上對“中
美術”印象好或壞,這部分市民的工作,始終擔負著重要責任。成功的榮譽爲
民所同享;他們卻各自活在沒沒無聞的辛勤勞動中。
但凡肯稍稍注意到這個問題的人,即必然明白,這個城市的過去光榮,已經日就衰落。(只除卻一“書呆子”一種,若也可算計在內,因爲原料集中,生産機構還合法,製造過程又不苟且,在內外還勉強維持一個抽象價格,其余都已貶值,且逐漸被上海新出品代替。)在原料供應,生産方式,成品分配,同居劣勢狀態中,即特具地方
産物,如琺琅料器、地毯、象牙和雕玉,剔紅堆朱漆器,也有日見衰敗趨勢。
試把故宮新辟二陳列室和公園售品所比之,將更容易見出。外銷困難和品質低劣,本互爲因果,時局好轉或尚能夠補救。問題特別嚴重,還是優秀工師的衰老與死亡,後來者難以爲繼。有關這件事情,《大公報》有幾篇通信,說的相當透徹,提出的警告特別值得注意。“工藝”美術原有個傳統標准,除器材外缺不了工人的手和心。這種手和心的存在,並非一蹴可至,實包含了長時期的嚴格鍛煉與培植,必保有高度熟練的技術,和向傳統優秀紀錄廣泛學習,兼能作新的綜合,才足稱巧匠良工。如今能運用的手和心,各在饑餓困頓中行將消滅。
家博物院
理古物的方式,猶一仍舊例,寶物、垃圾同樣封存于庫房中,美術教育的設計,又三十年一成不變,只把繪畫作主
,對其他部門還近于點綴,少成就,少關心。
且限于習慣,不能好好利用家收藏,對美術史教學一改舊例,完全用實物作主題,來擴大學生知識見聞。三方面如此遊離不相關連,說“振興特種工藝”,說“藝術革命”,到頭來當然都不可免要落空!
這次特種展覽,主持其事者實有那麼一種認識:即這部門生産,有些本附屬于過去的時代,衰落和興盛,不足爲新時代文化准測驗,消滅並不可惜。但另外也還有些東西,在過去、當前和未來,將依然和北平市數十萬人民生計,及這個城市曆史榮枯息息相關。它的發展與改造,不僅是一個簡單的經濟問題,由金融界投資政府貸款即了事。 還有個深一 些的新舊接觸與重造問題,得學人專家眼光下注,來指導,來努力,方有希望。依個人私見,並不重在多數普通人眼中成功,實宜于在少數人眼中失敗。這個少數指的即是“文物保衛”、“藝術革命”負責人。對于近代成品的
准低落,感到深深失望和愛惜,明白如此下去,實無從在
際上保持過去地位,需要進一步,從一個新觀點合作同功,來做點事。換一句話說,這種特展的失敗,是諸先生過去有責任待盡未盡,而且耽誤已甚久。不僅熟悉器材
能的優秀工人, 行將一一 消失,即對傳統有深刻認識和理解的學人專家,本身也大都快老了,要爲
家,爲人民,爲文化,真正作點事,正是時候,再遲恐來不及了。
記得月前中博協會北方會員集會,曾有人討論到“寶”問題。認爲“日人公私收藏,稍有特征的都叫作‘
寶’,十分重視。中
三千年文物珍品,多到無可計數,宜由博協會專家爲定名,使世界承認”。諸先生用意本甚好。惟對文物美術態度若缺少改變,若認爲
寶重要僅在炫富矜奇,不知活用與現代問題接觸,即擁有
寶十萬件,亦了無意義。承乎不過啓盜竊之心,戰亂且難免一把火全部毀去,只在曆史上留下個長安洛陽一炬同盡印象,爲後人追憶。日本所謂
寶,不僅僅當作政教宣傳工具,重要的還是能進而作文化普及應用。日人的少見小氣
或不免可笑,但熱心認真卻值得學習。
古樂郡挖了幾座荒墳,因爲發現一點特別漆器,一年半載後巨冊圖錄報告即已印出,且照原樣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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