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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雜談》我們怎麼樣去讀新詩

沈從文作品

  要明白新詩,先應當略略知道新詩的來源及其變化。

  新詩似乎應當分作三個時期去認識去理解。

  一、嘗試時期(民guo六年到十年或十一年)二、創作時期(民guo十一年到十五年)三、成熟時期(民guo十五年到十九年)第一個時期,列爲嘗試時期,因爲在當時每一個詩人所作的詩,都還不免有些舊詩痕迹,每一個詩人的觀念與情緒,並不完全和舊詩人兩樣。還有,因爲詩的革命由胡適之等提出,理論精詳而實際所有作品在技巧形式各方面,各自保留些詩詞原有的精神,因此引起反響,批評,論駁。詩的標准雖有所不同,實在還是漸變而不能銳變。並且作者在作品上仍然采用了許多古詩樂府小詞方法,所以詩的革命雖創自第一期各詩人,卻完成于第二期。能守著第一期文學革命運動關于新詩的主張,寫成比較完美的新ti詩,情緒技巧也漸與舊詩完全tuo離,這是第二期幾個詩人做的事。詩到第二期既與舊詩完全劃分一時代趣味,因此在第一期對于白話詩作惡意指摘者才啞了口,新詩在文學上提出了新的標准,舊的拘束不適用于新的作品,又因爲一種方便(北京《晨報副刊》有詩周刊),各作者理論上既無須乎再與舊詩擁護者作戰(如胡適之劉複當時),作品上複有一機會在合作上清算成績(徐志摩等新詩周刊有一詩會,每周聚集各作者,討論作品或讀新作)。故中guo新詩的成績,似應以這時爲最好。新詩的標准的完成,也應數及這時詩會諸作者的作品。但這時的稍前與稍後,另有兩種詩發現,爲不受這一時期新詩的標准所拘束,另有發展,並取得新成就。其一是在上海方面的創造社詩派,郭沫若的lang漫主義誇張豪放可作一代表。其一是獨出詩集數種的李金發。以熱情洋溢爲年青人所歡喜,是創造社郭沫若的詩,完全與徐志摩、聞一多、朱湘各詩人作品風格異途。從文言文狀事擬物名詞中,抽出種種優美chu,以幻想的美麗作詩的最高努力,不缺象征趣味,是李金發詩的特點。詩到第三期,因時代爲中guo革命已進入一個新時代,從前人道主義英雄主義似乎爲詩人當然的人格,並不出奇,但到第三期,有專以寫標語口號的詩人出現了。寫愛情的如徐志摩,和論人生的理智透明如聞一多,或以寫自然,對世界歌唱溫暖的愛的如朱湘,都仿佛受了小小揶揄。因此不甚同意標語口號詩的作者,作品又走了一新方向,從新的感覺上贊美官能的愛,或使用錯覺,在作品中交織幻想的抒情的美;或取回複姿勢,從文言文找尋新的措詞。但有兩個原因使詩在成熟中趨于沈默。第一個是刊物上對于詩失去了興味,第二個是作者不容易有超越第二期諸作者所顯示出的文字的完美與韻律的完美。這幾年來新的小冊子詩集雖並不少,但這類詩作多數缺少在各大刊物上與讀者見面的機會,所以詩的一方面感到消沈,若能把散文創作在一二年來進步作一比較,則更可明白第三期新詩的成績難于說是豐收的。

  對于這三個時期的新詩,從作品、時代、作者各方面加以檢察、綜合比較的有所論述,在中guo這時還無一個人著手。

  因爲這事並不容易, 繁難而且複雜,所以爲方便起見,這三 個時期每一時期還應作爲兩段。譬如第一時期,胡適之、沈玄廬、劉大白、劉複、沈尹默這幾個人是一類,康白情、俞平伯、朱自清、徐玉諾、王統照,又是一類,這因爲前幾個人的詩, 與後幾個人的詩,所得影響完全不同的緣故。第一 期還應另外論到的,是冰心、周作人、陸志韋這三個人。冰心的小詩雖在單純中有所發展,缺少了詩的完全xing,但毫無可疑的是這些小詩的影響,直到最近還有不少人從事模仿。周作人在《新青年》時代所作所譯的散文詩,是各散文詩作者中最散文的一個。使文字離去詞藻成爲言語,同時也影響到後來散文風格的形成,胡適之是與周作人同樣使人不會忘記的。胡適之的明白暢達,周作人的清淡樸讷,後者在現代中guo創作者取法的似乎還稍多。陸志韋詩雖在讀者中不甚發生影響,對其《渡河》一集發生興味的,不是讀者倒是當時的其他作者。因爲把詩從散文上發展,在當時不缺少找尋新路的勇敢的,是這作者。作者的《渡河》,是用作品提出了一些新的方向,與當時爲白話詩而同舊習慣趣味作戰的玄廬、大白、沈尹默、劉複,是更勇敢的對于新詩作過實際改革試驗的。

  到第二時期,則應將徐志摩、聞一多、朱湘、饒孟侃等作爲一類,每一個作者的作品皆當分別討論,綜合批評,這是第二期第一段。這一時期諸人在作品上似乎完全做到了第一期詩人在理論上所要求的新詩。然而韻律分行,文字奢侈,與平民文學要求卻完全遠離了。另外在ti裁上顯出異樣傾向,時代且略後,則有于赓虞、李金發、馮至、韋叢蕪這幾個人,爲新詩作者與作品第二期的第二段。第二期第一段幾個作者,在作品中所顯示的情緒的健康與技巧的完美,第二段幾個作者是比較疏忽的。然而那種詩人的憂郁氣氛,頹廢氣氛,卻也正是于赓虞、李金發等揉合在詩中有巧妙chu置而又各不相同的特點!于赓虞作品表現的是從生存中發生厭倦與幻滅情調,與馮至、韋叢蕪以女xing的柔和憂郁,對愛作抒情的低訴,自剖,夢呓,又是完全不同了。同是常常借用了古典文字使詞藻誇張與富麗,李金發,則仿佛是有時因爲對于語ti文字的生疏, 對于表示驚訝, 如郭沫若、王獨清所最習慣用過的“喲”字或“氨字,在李金發卻用了“籲”或“嗟乎”字樣。

  或整句的采用,作自己對于所慾說明的幫助,是李金發的作品引人注意的一點。但到于赓虞,卻在詩中充滿了過去的詩人所習用表示靈魂苦悶的種種名詞,絲毫不遺,與第一期受舊詩形式拘束做努力擺tuo的勇敢行爲的完全相反,與李金發情調也仍然不能相提並論。不過在第一期新詩,努力擺tuo舊詩仍然失敗了的,第二期的李、于,大量的容納了一些舊的文字,卻很從容的寫成了完全不是舊詩的作品,這一點,是當從劉大白等詩找出對照的比較,始可了然明白的。

  第三期詩,第一段爲胡也頻、戴望舒、姚蓬子。第二段爲石民、邵洵美、劉宇。六個人都寫愛情,在官能的愛上有所贊美,如胡也頻的《也頻詩遜,戴望舒的《我的記憶》,姚蓬子的《銀鈴》,邵洵美的《花一般的罪惡》,都和徐志摩風格相異,與郭沫若也完全兩樣。胡也頻詩方法從李金發方面找到同感,較之李金發形式純粹易懂點。胡也頻的詩,並不是朱湘那種在韻上找完美的詩,散文的組織,使散文中容納詩人的想象,卻缺少詩必須的韻。戴望舒在用字用韻上努力,而有所成就,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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