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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雜談》論特寫

沈從文作品

  近十余年來,報紙上的特寫欄,已成爲讀者注意中心。有些報道文章,比社論或新聞還重要,比副刊雜志上文章,也更能吸引讀者,不僅給人印象真實而生動,還將發生直接廣泛教育效果。這種引人入勝的作用,即或只出于一種來源不遠的風氣習慣,可是我們卻不能不承認,在已成風氣習慣後這類作品的真實價值,必然得重估!他的作用在目前已極大,還會影響到報紙的將來,更會影響到現代文學中散文和小說形式及內容。特寫大約可分作三類,即專家的“專題討論”和普通外勤的“敘事”、“寫人”。本文只談一談用新聞記者名分作的“敘事”。

  試就幾個“大手筆”的作品來看,就可知他們的成就並非偶然。凡屬敘事,不能缺少知識、經驗和文筆,正如用筆極有分寸的記者之一徐盈先生所說:要眼到,心到,手到,才會寫得出好的報道文章。他說的自然出于個人心得,一般學習可不容易從這三方面得到證實。因爲“三到”未必就可産生好文章。同是知識、經驗和文筆,在將三者綜合表現上得失就可見出極大差別。檢視這點差別時,有時可用個人立嘗興趣、或政治信仰、人生態度不同作說明(但這完全是表面的解釋)。有時又似乎還得從更深方面去爬梳(即如此鈎深索隱,將依然無什麼結果)。爲的是它正如文學,一切優秀成就一切嶄新風格都包含了作者全生命人格的複雜綜合,彼此均不相同。能理解可不容易學習,比一個偉大作品容易認識理解,但也比同一偉大作品難于把握取法。

  以個人印象言,近十年這部門作品的成就,可說量多而質重,實值得當成一個單獨項目來研究,來學習。把四個作者成就作例,可測驗一下這類作品是否除“普及” 外還有點“永久xing”,是否除“通常效果”外還有點“特別價值”?這四 個人的姓名和作品是:範長江的《塞上行》趙超構的《延安一月》蕭乾的《南德暮秋》及其他guo外通訊記事徐盈的《西北紀遊》、《烽火十城》、《華北工業》九一八後華北問題嚴重而複雜,日本人用盡種種方法使之特殊化,南京政府和地方政府卻各有打算,各有夢想。guo人談華北問題,很顯明,一切新聞一切理論,若不輔助以當時在《大公報》陸續發表的《長江通訊》,是不容易有個明確的印象的。作者談軍事政治部分,歡喜連敘帶論。從一個專家看來,可以說多拾人牙慧,未必能把握重心。但寫負責人在那一片土地上的言談活動及社會情況,卻得到極大成功。比如寫百靈廟之爭奪過程,寫綏遠、大同,張家口之社會人事,寫內蒙和關內經濟關系,……以及這幾個區域日本人的yin謀與活動,都如給讀者看一幅有聲音和xing格的彩se圖畫。這點印象是許多人所同具的。所以到抗戰時期民guo二十七八年左右,這些通訊結集的單行本,就經幾個朋友推薦,成爲西南聯大guo文系一年級同學課外讀物。因爲大家都覺得,敘事如果是習作條件之一,這本書宜有助于學習敘事。尤其是戰事何時結束不可知,倘若有一天大學生必須從學校走出,各自加入軍隊或其他部門工作,又還保留個寫雜記作通訊的興趣時,這本書更值得作一本必讀書。但結果卻出人意外,同學看巴金、茅盾小說完篇的多,看《塞上行》保留深刻印象的卻並不多。這本書在時間上發生了隔離作用,所說到的一切事情,年青朋友失去了相關空氣,專從文學上欣賞,便無從領會,竟似乎比其他普通遊記還不如了。讀朱自清的《歐遊雜記》,郁達夫的《釣臺春晝》,鄧以蟄的《西班牙鬥牛》,徐志摩的《我所知道的康橋》,都覺得有個鮮明印象,讀《塞上行》竟看不下去。在這裏,讓我們明白一個問題,即新聞紀事那時候和文學作品在讀者印象中還是兩件事。學校中人對于文學作品印象, 大都是從中小學教科書的取材所範圍,一 面更受一堆出版物共同作成的印象所控製,新聞紀事由于文ti習慣不同,配合新聞發表,能吸引讀者,單獨存在,當作文學作品欣賞,即失去其普遍意義,更難說永久xing了。

  第二種作品與前作相隔已十年,是和平前後哄動一時《延安的一月》。從作品言,作者用筆謹慎而忠實,在小chu字裏行間隱含褒貶,讓讀者可以ti會。他寫的雖不是曆史,可得要個曆史家的忠正與無私。他的長chu不僅值得稱道,還值得取法。從讀者言,這個區域的人和事,正由于與中央隔離對峙,是guo內年青人希望和憂慮的集中點,如今對guo人關心諸事能一一敘述,作品成功可說是必然的。

  《大公報》記者蕭乾,算是中guo記者從歐洲戰場討經驗供給guo人以消息的一人。他明白,重大事件有英美新聞chu不惜工本的專電,和軍事新聞影片,不用他cao心。所以他寫倫敦轟炸,就專寫小事。如作shui彩畫,在設計和用se上都十分細心,使成爲一幅明朗生動的速寫。寫英guo人民在鋼鐵崩裂,房屋圮坍,生命存亡莫蔔情景中,接收分定上各種挫折時,如何永遠不失去其從容和幽默,不失去對戰事好轉的信心;寫人xing中的美德,與社會習慣所訓練的責任;寫對花草和貓犬的偏愛。即不幸到死亡,仿佛從死亡中也還可見出生機。這種通訊寄回中guo不久,恰恰就是重慶昆明二市受日機疲勞轟炸最嚴重,而一切表現,也正是同盟guo記者用欽佩和同情態度作報道時。看蕭乾作品,更容易引起guo人一種克服困難的勇氣和信心。這可說是中guo記者用抒情的筆,寫海外戰爭報道配合guo內需要最成功的一例。並且這只是個起點,作者作品給讀者的印象更深刻的,還應當數隨盟軍進入歐陸的報道,完全打破了新聞的紀錄。用一個詩人的筆來寫經過戰火焚燒後歐陸的城鄉印象,才真是“特寫”。雖說作品景物描繪多于事件敘事,抒情多于說理,已失去新聞敘事應有習慣,但迄今爲止,我還不曾見有其他作者,能將“新聞敘事”和“文學抒情”結合得如此恰到好chu,取得普遍而持久成功的。

  但是從教育觀點出發,來檢查一下這部門作品成就時,個人卻和guo內許多青年讀者有相同印象,對于徐盈先生近十年的貢獻,表示敬意。從二十三年《guo聞周報》時代,作者帶調查xing的遊記見出一支筆和農村經濟關連十分密切。但那時候報紙特寫欄,正是“範長江時代”,注意這種有知識有見解遊記的人並不多。抗戰後,卻載出了作者有關西南諸省及後方建設的種種報道,用區域特xing作單位,由人事到土地,一 一論述,寫他的《西南紀遊》人事禁忌多,雖暢所慾言,涉及其他問題時,又怕和對外有關,說多了或者反而會爲敵僞利用。然而從教育後方年青讀者意義說來,作者一支筆實已盡了最大努力。且chuchu隱見批評,尤其是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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