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冬的空間第3章上一小節]一個機會去說笑話。”
玉又說,“她今天好象哭過一會,我上午在第七教室見到她,問她爲什麼不愉快,不做聲,微微的笑著,走開了。”
五又說,“你應當安慰她,她是你的——”“你要我打你了?”
“你自然有權利這樣做,因爲假若你是……”坐在一旁的朱聽到這兩人說的話心中匿笑,裝著一點不注意的神氣抄錄筆記。先是不懂所說“小羊”是誰,到後清楚了,她同時還明白“小羊”哭泣的原故,下了堂,就走到黃字宿舍去找那所謂“小羊”。
玖尚沒有回宿舍。宿舍中只有另外一個同學,正在翻著×××那本書。朱走進房去。
“珑小,她不在這裏麼?”
“好象是上課去了。”
“我下堂沒有課,她下堂也沒有。”
“那是到她哥哥那裏去了。”朱想走,同房的珑于是又說,“這孩子不知爲什麼原故,今天哭了一會。”朱答著“哦”字,仿佛這事情完全不是自己關心的事,很匆促的走下樓梯,到了樓梯確碰到了女孩玖。她們暫時皆站在樓梯口邊。
“我到你房裏找你,不見你。”
“什麼事?”
“同你玩玩去,我引你到好地方去。”
“願不願到江邊去看看船去?”
朱正望到這女孩玖的微腫的眼睛難過,一時不即回答。
玖就又說,“歡喜去就等我一會兒,我換件,我二哥也在外邊等我。”
朱稍稍凝神,想了一會,本是預備邀玖去玩玩,以爲可以安慰這女孩,現在反象是被玖所邀,忽然說不去了。她說,“我不去,”也不再在奇突的話上加以“我記起了”或是“我幾幾乎忘了”那類話語解釋,說過不去,並且即刻就走了。女孩玖一點不曾注意,匆匆的跑上樓去換。女子朱走出屋外,就見到男子a站立在路上,軍人風度的姿勢把兩只手
到
袋裏,憂郁的向她招呼。這女人臉略紅,點點頭,從男子a身邊走過去時,柔馴得象一匹小貓。
男子a望到這女人在大廣坪中走著的背影,完全沒有想到這是最先抱著“憐憫別人”的心而來,到後確又抱著“缺少別人憐憫”的心而去,一個非常寂寞的女子的。
女子朱一個人返到了自己住,同房一女人正在念李商隱錦瑟詩,見到了朱,就詢問她李義山詩是不是平素歡喜的詩。女子朱正爲一種心上小小糾紛所苦,就很奇突的說,“我什麼都不愛,”說過後,坐到自己
邊,一事不作,癡了半天。
天氣已經到了將近深冬,雖然是大日頭成天從東方躍起又從西方墜下,在日光下還有人曬雜糧,打赤膊作工也很平常的事,但那只是一些無教養愚蠢頑強的下等人的行爲,在××學校,辦事的地方,全在那裏安置預備過冬的煤爐了。肮髒漢子三三兩兩扛了竹梯,鐵筒,鐵爐到了教務又到事務
,滿校各
跑,大釘錘隨意的敲打,從講堂外邊過身時也大聲說話。若不是爲安置這鐵爐的原故,這樣放肆的行爲,恐怕罰一個月薪
還不容易使教務長快活。這些做工的人因爲安置爐子,並且也居然有機會躺在會客室沙發上歇憩了。並且一出去,也居然同學生一起湧到吃飯地方坐下了。不過年青人雖然同到這些漢子在一
吃飯,卻都明白這些是無知識的人,都懂到顧全身分,也不再用同他們說什麼話,也不問問今年煤爐比去年煤爐價錢如何不同,也不必知道這些人每一天做工有多少錢收入,他們因爲是讀書的子弟,吃飯以前上四堂功課,吃飯以後又得上四堂功課,他們就只記到功課的內容,或單記著功課的名稱,以及擔任這一課的教授臉孔。
他們還有間或還在僻靜寫寫標語的人在內,這些上等人,全都明白身分這樣東西有怎樣用
!
因爲聽說新裝了煤爐且新升了火的會客室,很暖和宜人,下了課後,許多學生皆在會客室中圍爐取暖,與同學談天,仿佛對于因爲有了這爐子,這一天就過得特別舒暢。其中有人輕輕的唱歌,有人打呵欠,很願意就在那爐子旁邊睡一中覺。
有人先尚發牢騒想到第四階級,因此一來也成爲自由了。
另外有兩個男子,在會客室的一角,辯論到目下流行的“藝術問題”。各人憑記憶在一些看過一遍兩遍的新書上,各舉出了一些連自己也不很分明的例。又說詩,是情緒,是情感,是節奏,又說藝術方面,是革命,是下層的呼喊,是力,其實到後是說到兩人皆有點找不出頭緒,不知道應當如何來解釋了,所以不得不結束了。兩個年青人皆各看了一本《女神》,一本《呐喊》,訂得有《小說月報》同《語絲》《北新》,又另外看過五六本翻譯的書籍,又聽過名人演講,又能標點不錯,又能做點小說。這兩個很有作爲的青年談到很激烈時,幾幾乎真快要決裂動武,若非兩人皆想到主義以外的學誼,恐怕兩個天才皆炸裂了。把話變換方向,兩人就說到一個女同學身上去,同在一條戰線了,是一同皆覺得女生五生長得不壞,有理由使人想起時心跳,他們于是各盡所知推測到這女人的未來情人。
這時節,男子a同女孩玖,正在車站上遇到了五,五在車站送一個人,因此同這兄二人同時回返校中。會客室窗外是路,來去人皆可以望到。年青人照例是一見到女人就有感想,且能在一個女人一言一事上造作出若幹謠言若幹幻想,就感覺到全身松快。男子a同女孩玖等三人走過那路邊時,是已經爲一個英文系二年級,頭發很長,西裝整齊,單是那樣子送進當鋪也可作一個藝術家的估價的大學生見到,這已經很象個藝術家樣子的人,正把臉貼在玻璃窗上看外面天氣,忽然見到五同a在一起從外面走來,心裏一跳,就呱的一聲,正說到五的兩個同時就向窗外一瞧,居然就毫不對于自己所見加以考慮,便認爲應當要用一個平常男子所有的妒嫉了,各人罵了一句野話,就憑空猜想了一些謠言,且爲這自己所幻想的事情煩惱著。兩人故意走出去,因爲可以試試五看她還有所畏懼沒有,在大廊下他們遇及了,女生五仍然傍到這兄
二人,男子a一點也不明白自己有這樣兩個敵人,他只在這兩個大約讀過一本莎士比亞戲劇因而就有驕傲顔
的大學生臉上加以小小注意,除佩服這種年青人耳大頭圓相貌是很有福氣的相貌以外,別的全不留意走過身了。
這兩個寶貝這一來象很受了侮辱,居然不再到會客室去取暖,走到一個空課堂去了。到了那課堂拾起地下碎粉筆頭來,用英文各寫了一句罵女生五的話語,才算稍稍氣平。
世界上發生的事情原就全是這種樣子,女生五是毫不爲那兩個同系的學生設想,就走進了男子a住的。然而a,又毫不爲五設想,談話總象一個在講堂上的教授,完全不
會到對面女人是如何願意有了解那心上蘊蓄的人。但正因爲這無拘束,隨便談了許多話。且更無拘束的是女孩玖,用著最天真的態度待人,女生五到後仍舊是俨然若有所得的回到宿舍去了。
日子,另一世界這時或者正糟蹋到戰爭上去,或者正糟蹋到酒食上去,或者謀殺,或者啼喊,或者肉的陳列,或者竹木的毆打,一切雖不同,夜卻一般又來到了。
天夜了,在兵營裏的兵士,還成隊的在坪裏唱歌,正如這白晝的埋葬,需要這世界上頂可憐的愚蠢人類唱著喊著,夜之神才能夠淒然的抓一把黑暗灑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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