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
到了西直門，立刻換了人力車回烏
巷，心中好象有很緊急的事要辦。其實與她自己，沒有什麼相幹，就是和金太太傳的話，也並不十分急。可是她心中，只以快到金宅舊居爲快。及至到了大門，第一件事映到她眼簾中，便有些異乎常情，原來向不曾關閉一次的大門，這時卻掩了一扇，只開著一扇，讓人進去。大門外空蕩蕩的，不見一輛車，也不見一個人。幾棵槐樹，落了許多半黃的葉子在地面上，風吹著，兀自卷了黑沙打回旋。陳二給了車錢，由開著門的地方進去，門房裏緊關著門，門上貼著一張紙條。陳二本認得幾個字，半猜半認，見那上面所說的是郵差請至裏門投信，大概前面門房沒有人。由這裏經過外客廳，及聽差車夫所住的房屋，一律閉著。走廊外擺的盆景，也搬了一大半。到樓房二門下，金榮才一露頭向外鑽了出來，問道：“二回來了，老太太呢？”陳二道：“我一個人回來的。前面怎麼沒有人了？”金榮道：“裏頭哪裏又有人？”陳二道：“怎麼裏邊也會沒有人？”金榮道：“你瞧去。”陳二向後走來，果然是靜悄悄的。走廊上倒放著許多木器，似乎放在這裏，待搬走的樣子。樓下大廳，以前是個最偉大的一個會客室，現在卻空洞洞的，只零亂著有兩三件桌椅，各
的窗戶都閉著，玻璃窗上還有幾落下了玻璃，各挂的簾子都取消了，滿地倒顯著許多碎紙木片與幾分厚的積灰。心裏正如此想著，爲什麼就亂到這種程度？只見李升提了一個包袱哭喪著臉，低頭走出來。陳二道：“李爺，送東西上哪兒？”李升蹲了蹲身子道：“陳二，我散了。”陳二道：“喲！李爺是老人啦。”李升站著回頭看了看，低聲道：“也只怪我嘴直，多說了幾句話。這話可又說回來了，咱們不是那種吃主子飯，望主子家出事的人，這話說出去，總是可以聽的。大爺不高興了，今天對我說，讓我回家休息休息，工錢照日子給了，賞了我一百塊錢。這一包袱是七爺賞我的舊服。陳，我沒想到這樣下場，我打算明天上山辭辭老太太。”陳二道：“你別去了。”于是把金太太在山上的情形，說了一遍。李升歎了一口氣道：“那末，請你替我向太太告辭罷。大爺後天搬到西城新宅裏去住，這兩天我還是要來。再見罷。”說著，用袖子揉揉眼睛走了。
陳二走到上房，先就看鳳舉來，他踏了一雙鞋，長夾衫倒有好幾個鈕扣敞著，口裏銜了煙卷，在走廊下來回踱著。陳二未曾上前，老遠地就叫了一聲大爺。鳳舉看到，倒吃一驚，問道：“你怎麼來了？有事嗎？”陳二道：“倒沒什麼事。五小六小和七爺，後天動身了，老太太叫我來瞧瞧。”鳳舉道：“今天是天氣不好，不然，今天就到西山去了，明天准去，瞧什麼呢？”陳二道：“老太太說，不讓去呢。”佩芳聽她說話，在屋子裏伸出手來招著，讓她進去。陳二進去看時，屋子全不是個樣子，第一就是四周牆壁空空的，所有字畫陳設一齊除了。便是桌椅也減少了許多，倒是箱櫃見多，全在各堆疊著。佩芳道：“你瞧，都走了，剩下我們兩口子，也沒法看守這大屋子。所以我們也只好是走。我們是後天搬了。老太太怎樣不讓人去？我還有許多事要報告呢。”陳二聽了這話，也不知能不能把實話說了出來，只得先籠統地說了一句道：“老太太那個脾氣，你還不知道？”佩芳也沒有料到有什麼特殊情形，也就不曾追問。
陳二稍坐一會，又到敏之屋裏來，這裏是更零亂了，只有
和桌子沒動。陳二便問：“後天上車，爲什麼行李都先兩三天收起來了？”敏之道：“預備今天一早就上山去，後天回來就上車，哪曉得天氣這樣壞。”陳二又把金太太的意思告訴了。敏之皺眉道：“這是什麼意思呢？我們這回出門，說不定是三年五載回來，怎麼老太太不讓我們見一面再走？”陳二道：“晚上我慢慢告訴你罷。你在城裏有什麼事，只管去辦。”敏之道：“這話我倒有些不明白，難道老太太連我們要走的人，都惱恨起來，不願見我們嗎？”陳二道：“自然有個道理，你忙什麼呢？”潤之在一邊聽了，許久皺著眉道：“陳二幹嗎也學得這種樣子？有話只要擱在肚子裏。你要是憋到晚上再告訴我們，我們這一天也不能好好地過著，心裏會老惦記著這事的。”陳二道：“只要二位小不上山去，我就可以告訴你。”于是把金太太這兩天在佛前枯坐的情形，說了個大概。敏之，潤之彼此對望著，許久作聲不得。潤之皺了眉道：“老太太這種情形，簡直要成了死灰槁木才痛快，我們若是走了，她越發對世情要冷淡起來，我們豈不是逼老人家上梁山？”敏之歎了口氣道：“當然哪，不過這也不止我們一兩個人負這種責任。”潤之道：“我們決不能讓母
就這樣在山上住一輩子，我現在不走了，必要把她老人家安頓好了，我才動身。要不然的話，我們萬裏迢迢，遠隔重洋，無論作什麼事，也是不放心的。”敏之也點點頭道：“果然的，我覺得也是要把母的事安頓好了才能夠走。”陳二皺了眉道：“喲！這可是我惹下的禍。”敏之道：“有你什麼事？你想，你不來報告，我們明天還不要上山去嗎？看見了老太太那樣子，我們當然也是不能走。”陳二站在一邊，默然了許久，忽然微笑道：“我想，這件事，不如請四小回來，多少准有個辦法。”潤之笑道：“你是說我們兒倆，拿不出一個准主意來嗎？”陳二道：“我的小，多早我敢這樣說呀？我想四小是出了門子的姑
，有些事情經驗過的，或者她說的話，老太太就相信一點。”敏之想了想道：“找回來談一談，倒也是不壞，那末，你就去打個電話罷。”陳二也怕這事僵了，就打了個電話給道之。道之因兄弟
要出門，本來是要回來一趟，得了這個電話，她馬上就回家來。及至見了敏之，知道了詳細的情形，便道：“你們要走只管走，老太太還有這些兒女在身邊，有什麼事，我們就不能管，非留著你們在北京不可嗎？而且你們不走，也不見得老太太就肯下山，也許她就因爲這件事，更加是不快活呢。”敏之、潤之也沒拿定主意，又把燕西找了來商量，燕西倒是最好說話，他說，聽兩位的便。道之笑道：“這樣說，人家還要你來商量什麼？我看還是你們走的好，一來大家什麼都籌劃好了，外
還有人等著，若不去，等的人還不知道有什麼變卦。二來你們不走顯然是爲了老太太，老太太決不肯負這種責任，誤了老七的前程，又誤了五六的婚期。老太太原是靜養得很好的，只因爲你們去攪亂了她，所以不能靜養。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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