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人間天上,一宿情形,按下不表。卻說次日清晨,清秋便醒了。這房間的窗戶,偏向東南,一輪初出的紅日,擁上山頭,窗戶正照得通亮耀目。她就對牆上挂的大鏡,用小牙梳,把一頭蓬松的烏絲理了一理,一個人正對了鏡子出神。燕西在上一翻身,睜眼看見清秋在理晨妝。便笑道:“你爲什麼起來得這樣早?”清秋道:“我是非在自己的
子,就睡不著覺。”燕西道:“反正是今天進城,忙什麼?難道還會象昨天一樣不成?又關在城外。”清秋微笑道:“這倒是你一句實話,別反著說了。”清秋說話時,正彎著胳膊,繞到脖子後去理發。燕西看見她這雪藕似的胳膊,便笑道:“清秋,我想起一首詩來了。念給你聽聽,好不好?”清秋笑道:“我很願意領教。”燕西一面起
,這裏一面念道:
一彎藕臂玉無瑕,略暈微紅映淺紗,不耐並頭窗下看,昨宵新退守宮紗。
清秋紅了臉,說道:“呸!這是哪裏的下流作品?輕薄之極!大概是你胡謅的。”燕西笑道:“你這是擡舉我了。我的詩,是六月天學的,有些臭味。別人可以瞞過,你還什麼不知道嗎?”清秋道:“既然如此,你是哪裏找來的這樣一首詩?”燕西道:“我只記得是什麼雜志上看到的,因爲很是香豔,就把它記下來了。”清秋道:“據我舅舅說,你的詩有些進步了,這詩大概是你謅的。我非罰你不可。”燕西道:“要罰我嗎?怎樣的罰法呢?”清秋笑道:“不罰你別的什麼,依然罰你作一首詩。”燕西道:“這個分不輕。別的什麼我都可以對付。作詩我實在不行。作了不好,罰上加罰,那怎麼辦呢?”清秋道:“到了那個時候再說。但是作得好,也許有些獎勵。”燕西笑道:“命令難違,我就拚命地作一首罷。”他說這話之後,洗臉喝茶,鬧了半天,口裏總是不住的哼著詩。後來笑道:“有了,我念給你聽罷:昨宵好夢不荒唐,風月真堪老此鄉。……”清秋手上正拿著手絹,便將手絹對著燕西連拂了幾拂。口裏連說道:“嘿!嘿!不要往下念了。反正狗口裏長不出象牙來。下面你不念,我也知道了。”燕西道:“要我作是你,不要我作也是你。你又不出個題目,糊裏糊塗的,叫我何從說起?”清秋笑道:“這樣說,你倒是有理。本來要罰你,但是因爲你這詩作得典則一點,的確有些進步,我就將功折罪,饒恕了你罷。”燕西道:“念兩句詩,你就將功折罪,若是四句全念出來,豈不是大大的要賞一下嗎?”清秋笑道:“賞是要賞你,不過賞你二十六板就是了。”兩個人說笑著,茶房進來說:汽車已開回來了。于是燕西開發了旅館費,和清秋坐車進城。燕西在路上,對于汽車夫並沒有加以申斥,也沒有另說別的什麼話。
進城之後,先送清秋回去,然後自己才回家。一進門,只見鳳舉板著面孔,從二門出來。燕西倒嚇了一跳,以爲老大是發他的氣。鳳舉見了燕西,便問道:“我要坐車,你回來得正好。”燕西道:“你坐去罷,車子還沒有開進來呢。”他因鳳舉也沒有說什麼,自回上房。剛剛走不了幾步,鳳舉又追來道:“老七!老七!我有話分付你。”燕西聽說,便回身站住了。鳳舉道:“你到裏面不要說碰到我,也不要說我坐車子出去了。”燕西道:“這有什麼不能公開的?何必瞞人?”鳳舉道:“我自然有我的緣故在內,你就不必多問了。”燕西一想道:一定又是這一趟出去,今晚上不回來的,不願人家跟蹤去追尋。自己也就默然不語。鳳舉去了,燕西走到上房混了一陣,然後才回自己屋子裏去,正向沙發上一躺,要補睡一個中覺。忽見鵬振推門而入,說道:“你昨晚上又到哪裏鬼混去了?找了你半天,也找不著人。”燕西道:“我去看電影去了,回來的時候,我找你也找不著哩。”鵬振笑道:“你有什麼不知道的?還不是那個老地方。你回來的時候打個電話,不就找著我了嗎?”燕西道:“我又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我找你作什麼呢?”鵬振道:“你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嗎?中秋晚上,你當著大家的面,大吹大擂的,說要給人家捧場,怎麼現在就抛到腦後去了?人家癡漢等丫頭,可是天天在那裏指望著呢。”燕西道:“不就是白蓮花的事嗎?她登臺還有幾天呢。”鵬振道:“有幾天,總得先預備著呀。你是在高興頭上說了一句,能算不能算,自己也沒有准兒,那白蓮花可是當著一道聖旨,全盼望著呢。”燕西道:“這倒奇了,三哥比她本人還著急些。”鵬振道:“這不幹我的事,我管得著嗎?不過白蓮花爲了這事,天天打電話到老劉那裏去麻煩,看那樣子是很著急,你總得先安慰她一句才對。不然,人家要急壞了。”燕西道:“既然如此,晚上我們在老劉家裏聚會得了。”鵬振道:“你說了可要去。不然,我先告訴了人家,你又不到,我倒對人家撒謊似的。”燕西道:“今天晚上,我哪裏也不去,一定到。”鵬振看那樣子不假,自走了。
燕西掩上門剛要睡,門又一推。燕西道:“咳!人家正要睡覺,這門就不斷地有人開。”擡頭一看,卻是鶴荪。燕西還沒有開口,鶴荪先說道:“老七,昨晚上你打牌去了嗎?怎麼這時候要睡覺?”燕西道:“昨晚上我看電影去了。”鶴荪道:“看電影看得一晚上都不回來嗎?”燕西道:“我這怎樣沒回來?我是十二點多鍾來的。”鶴荪道:“你當面撒謊。我昨天晚上,就睡在這裏的,我睡到十點才醒。你不但昨晚沒回來,今天早上你也沒有回來吧?”燕西道:“二哥又和二嫂吵上了,所以又到外面來睡。二嫂不知道這一層緣故,倒要說我從中生是非了。”鶴荪道:“哪個說吵了?上次吵著,一直鬧得父知道,罵了我一頓,我只好遞降表,現在要吵也只好忍耐呀。昨天是你二嫂來了客,把我驅逐出境的。”燕西道:“來了誰?”鶴荪道:“是家裏的客,不是外來的客。”燕西道:“哦!是了。聽說老大昨晚上回來,和大嫂又生氣,大概二嫂把大嫂拉過去了。”鶴荪道:“倒不是二嫂拉,是大嫂自己去的,你還不知道呢?有個大問題,還沒有鬧開,若是一鬧開,這戲就有得唱了。”燕西道:“什麼大問題?我倒想不起來。”鶴荪道:“難道你一點都沒聽見嗎?老大這一向子不回來,我從前以爲他不過住在飯店裏,誰知道他倒大吹大擂,現在居然在外面賃房子住了。”燕西道:“也不算意外,外面大家早就傳說他和晚香贖身,贖身之後,家裏固然是不能來,老住在飯店裏又不是個辦法,你想他不賃房子,將應該怎樣辦?”鶴荪道:“你倒說得好,就讓大嫂不說話,你想父
知道了,豈能輕易放過?玩是不要緊的,居然把人弄回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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