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站在客廳門外,懊悔不疊,自己來招待就來招待便了,又和她謙虛個什麼?這人是個笑臉虎,說不多心一定是多心了。正在發愣,客廳卻有一班客擠出來了。清秋只得敷衍了幾句,然後自己也進客廳去。這時玉芬已經到了金太太屋子裏來了。她見冷太太和婆婆同坐在沙發上,非常的密,便在屋子外站了一站。冷太太早看見了,便站起身來,叫了一聲三少
。金太太道:“你請坐罷,和晚輩這樣客氣?”玉芬想不進來的,人家這樣一客氣,不得不進來了,便進來寒暄了幾句。冷太太道:“清秋對我說,三少
最是聰明伶俐的人,我來一回愛一回,你真個聰明相。”玉芬笑道:“你不要把話來倒說著罷,我這人會讓人見了一回愛一回?”冷太太連稱不敢。金太太笑道:“這孩子誰也這樣說,挂著調皮的相。但是真說她的心地,卻不怎樣調皮。”冷太太連連點頭道:“這話對的,許多人看去老實,心真不老實。許多人看去調皮。實在倒忠厚。”玉芬笑道:“幸而伯母把這話又說回來了,不然,我倒要想個法子,把臉上調皮的樣子改一改才好。”這一說,大家都笑了。玉芬道:“前面大廳上,已經開戲了,伯母不去聽聽戲去?”金太太道:“這時候好戲還沒有上場,我和伯母,倒是談得對勁,多談一會兒,回頭好戲上場再去罷。你要聽戲,你就去罷。”玉芬便和冷太太笑道:“伯母,我告罪了,回頭再談罷。”說著,走了出來,便回自己的屋子裏。只見鵬振肋下夾了一包東西,匆匆就向外跑。玉芬見著,一把將他拉住,道:“你拿了什麼東西走?讓我檢查檢查。”鵬振笑道:“你又來搗亂,並沒有什麼東西。”說著,一摔玉芬的手就要跑。玉芬見他如此,更添了一只手來拉住鼻子一哼道:“你給我來硬的,我是不怕這一套,非得讓我瞧不可。”鵬振將包袱依舊夾著,笑道:“你放手,我也跑不了。檢查就讓你檢查,但是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講一講理,你看成不成?”玉芬放了手,向他前面攔著一站,然後對他渾身上下看了一看,笑道:“怎不講理?”鵬振道:“講理就好,你拿東西進進出出,我檢查過沒有?爲什麼你就單單地檢查我?我拿一個布包袱出去,都要受媳婦兒的檢查,這話傳出了,叫我臉向哪裏擱?”玉芬道:“你說得很有理,我也都承認。可是有一層,今天無論如何,我要不講理一回,請你把包袱打開,給我看一看。我若是看不著內容,我是不能讓你過去的。”鵬振笑道:“真的,你要看看?得啦,怪麻煩的,晚上我再告訴你就是了。”玉芬臉一板,兩手一叉腰,瞪著眼道:“廢話!硬來不行,就軟來,我也是不受的!”鵬振也板著臉道:“要查就讓你查。查出來了,我認罰,查不出來呢,你該怎麼樣?”玉芬道:“哼!你唬我不著,我要是查不出什麼來,我也認罰,這話說得怎麼樣?”鵬振道:“搜不著,真能受罰嗎?”玉芬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說了出來,哪有反悔之理。”鵬振就不再說什麼了,將包袱輕輕悄悄地遞了過去,笑道:“請你檢查吧!諸事包涵一點。”玉芬將包裹接過去,匆匆忙忙打開一看,卻是一大包書。放在走廊短欄上,翻了一翻,都是燕西所定閱的雜志,此外卻是大大小小一些畫報,拿了幾本雜志,在手裏抖了一抖,卻也不見一點東西落下來。便將書向旁邊一推,落了一地,鼻子一哼道:“怪不得不怕我搜,你把秘密的信件,都夾在這些書裏面呢,我又不是神仙,我知道你的秘密藏在哪一頁書裏?我現在不查,讓我事後來慢慢打聽,只要我肯留心,沒有打聽不出來的。你少高興,你以爲我不查,這一關就算你闖過去了?我可要慢慢地來對付,總會
落石出的。”一口氣,她說上了一遍,也不等鵬振再回複一句,一掉頭,挺著
脯子就走了。鵬振望著她身後,發了一會子愣。等她走遠了,一個人冷笑道:“這倒好,豬八戒倒打了一耙!她搜不著我的贓證,倒說我有贓證她沒工夫查。”忽然身後有人笑道:“幹嗎一個人在這裏說話?又是抱怨誰?”鵬振回頭一看,卻是翠姨,因把剛才事略微說了一說。翠姨道:“你少給她過硬罷,這回搜不著你的贓證,下回呢?”鵬振又歎了一口氣道:“今天家裏這麼些
戚朋友,我忍耐一點子,不和她吵了。可是這樣一來,又讓她興了一個規矩,以後動不動,她又得檢查我了。”翠姨笑道:“你也別盡管抱怨她。若是你總是好好兒的,沒有什麼弊在人家手裏,我看她也不至于無緣無故地興風作
的。今天這戲子裏面,我就知道你捧兩個人。”鵬振道:“不要又用這種話來套我們的消息了。”翠姨道:“你以爲我一點不知道嗎?我就知道男的你捧陳玉芳,女的你是捧花玉仙,對不對?”鵬振笑道:“這是你瞎指的。”翠姨道:“瞎指有那麼碰巧全指到心眼裏去嗎?老實告訴你,我認識幾個姨太太,他們都愛聽戲捧坤角,還有一兩個人,簡直就捧男角的呢。他們在戲子那裏得來的消息,知道你就捧這兩個人,因爲不幹我什麼事,我早知道了,誰也沒有告訴過。你今天當著我面胡賴,我倒成了造謠言了,我不能不說出來。老實說,你們在外頭胡來,以爲只要瞞著家裏人,就不要緊,你就不許你們的朋友對別人說,別人傳別人,到底會傳回來嗎?你要不要我舉幾個例?”鵬振一
這個時候,金氏兄弟,和著他們一班朋友,都擁在前面小客廳裏,和那些戲子說笑著。因爲由這裏拐過一座走廊,便是大禮堂。有堂會的時候,這道寬走廊,將活窗格一齊挂起,便是後臺。左右兩個小客廳,就無形變成了伶人休息室。右邊這小客廳,尤其是金氏弟兄願到的地方,因爲這裏全是女戲子。鵬振推門一進來,花玉仙就迎上前道:“我說隨便借兩本雜志看看,你就給我來上這些。”鵬振道:“多些不好嗎?”花玉仙道:“好的,我謝謝你,這一來,我慢慢地有得看了。”燕西對鵬振道:“你倒慷他人之慨。”花玉仙沒有懂得這句話,只管望了燕西。燕西又不好直說出來,只是笑笑而已。孔學尼伸出右手兩個指頭,作一個闊叉子形,將由鼻子梁直墜下來的近視眼鏡,向上托了一托。然後擺一擺腦袋,笑道:“這種事情,我得說出來。”于是走近一步。望著花玉仙的臉道:“老實告訴你,這些書,都是老七的,老三借去看了。看了不算,還一齊送人,當面領下這個大情,不但是乞諸其鄰而與之,真有些掠他人之美。”鵬振笑道:“孔夫子,這又挨上你背一陣子四書五經了。這些雜志,每月寄了許多來,他原封也不開,盡管讓它去堆著。我是看了不過意,所以拆開來,偶然看個幾頁。我給他送人,倒是省得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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