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家樹拿了那張字條,仔細看了看,很是疑惑,不知道是誰寫著留下來的。家裏伯和夫婦用不著如此,聽差自然是不敢。看那筆迹,還很秀潤,有點象女子的字。何麗娜是不曾來,哪還有第二個女子能夠在半夜送進這字條來呢?再一看桌上,墨盒不曾蓋得完整,一支毛筆,沒有套筆帽,滾到了桌子犄角上去了。再一想想,剛才跨院裏梧桐樹上那一陣無風自動,更加明白。心裏默念著,這樣的風雨之夜,要人家跳牆越屋而來,未免擔著幾分危險。她這樣跳牆越屋,只是要看一看我幹什麼,未免隆情可感。要是這樣默受了,良心上過不去;要說對于她去作一種什麼表示,然而這種表示,又怎樣的表示出來呢?自己受了她這種盛情,不由得心上添了一種極深的印象;但是自己和她的情,卻有些不相同,這是無可如何的事了。睡上
去,展轉不寐,把生ae?的事,象翻亂書一般,東一段西一段,只是糊裏糊塗的想著。到了次日清晨,自己忽然頭暈起來,待要ae?
,仿佛頭上戴看一個鐵帽子,腦袋上重顛顛的擡不起來。只好又躺下了。這一躺下,不料就病起來。一病兩天,不曾出臥室。
第二天下午,何麗娜才知道這個消息,就專程來看病。她到了陶家,先不向上房去,一直就到家樹的屋子裏來,站在門外,先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問道:“樊先生在家嗎?”家樹聽得清楚,是何麗娜的聲音,就答道:“對不住,我病了。在上呢!”何麗娜笑道:“我原知道你病了,特意來看病的。”說著話,她已經走進屋子來了。
家樹穿了短,赤著雙腳,高高的枕著枕頭。在枕邊亂堆著十幾本書,另外還有些糖果妻子和丸葯紙包。但是這些東西之中,另有一種可注目的東西,就是幾張相片背朝外,面朝下,覆在書頁上。何麗娜進得門來,滴溜著一雙眼睛的光線,就在那書頁上轉著。家樹先還不知道,後來明白了,就故意清理著書,把那相片夾在書本子裏,一起放到一邊去了。笑道:“我真是不恭得很,
服沒有穿,襪子也沒有穿。”說著,兩手扶了
沿,就伸腳下
來踏著鞋。何麗娜突然向前,一伸兩手道:“我們還客氣嗎?”她說這話時,本想就按住著家樹的肩膀,不讓他站起來的。後來忽然想到,這事未免孟
一點。她這一猶豫,那兩只伸出來的手,也就停頓了,再伸不上前去,只把兩只手作了一個伸出去的虛勢子,離著
沿有一二尺遠,倒呆住了。家樹若是站起來,便和她對面對的立著了;坐著不動,也是不好,只得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就躺下了。何小
請坐,我叫他們倒茶。”何麗娜笑道:我是來探病的,你倒要張羅我?
家樹還不曾答話時,陶太太從外面答著話進來了。她道:你專誠來探病,他張羅張羅,還不應該的嗎?你別客氣,你再客氣,人家心裏就更不安了。”何麗娜笑道:“陶太太又該開玩笑了。”說著話,向後退了兩步。陶太太一只手挽著她的手,一只手拍著她的肩膀,向她微微一笑,卻不說什麼。何麗娜卻正著顔道:“樊先生怎麼突然得著病了?找大夫瞧瞧嗎?”陶太太道:“我早就主張他瞧瞧去的,況且快要考學校呢。”何麗娜這才抽開了陶太太兩只手,又向後退了幾步,搭讪著就翻桌上的書。只翻了兩頁,卻在書頁子裏面翻出一張字條來。乃是"風雨ae?人,勸君珍重。”大字下面,卻有兩行小字:"落花有意,流
無情,奈何奈何!”這大字和小字,分明是兩種筆迹,而且小字看得出是家樹添注的。自己且不作聲,就悄悄的將這字紙握在手心裏,然後慢慢放到
袋裏去了。因爲陶太太在屋子裏,也不便久坐,又勸家樹還是上醫院看看好,不要釀成了大病,就和陶太太到上房去了。家樹也想著自己既要趕去考試,不可耽誤,去看看也好。又想著關氏父女對自己很留心,要通知他們一聲才對。這天晚上,人靜了,就ae?
寫了一封信給壽
。又想到壽
在家的時候少,這信封面上就寫了秀姑的名字。信寫完了,人也夠ae?倦的了,將信向桌上一本書裏一夾,便上
睡了。
次日早上,還不曾醒過來,何麗娜又來看他的病,見他在上睡的正酣,未便驚動,就到桌上打開墨盒,要留上一個字條,忽見昨日夾著字條的書本,還在那裏,心想這書裏或者不止這一張字條,還有可尋的材料也未可知。于是又將書本翻了一翻,只一掀,那一封信就露了出來。信上寫著:後門內鄰佛寺胡同二十號關秀姑女士收ae?。何麗娜看到,不由心裏一跳,回頭一看家樹,依然穩睡。于是心裏將這地址緊緊的記下了,信還夾在書裏,也不留字條,自出房去了。
家樹醒來,已是十點鍾,馬上上醫院,中途經過郵局,將給秀姑的信投寄了。到了醫院裏,仔細一檢查,也沒有什麼大病。醫生開了葯單,卻叫他多多的到公園裏去散步,認爲非在良好的環境,解放心靈不可。今天吃了這葯,明天再來看。家樹急于要自己的病好,自然是照辦。
這醫院,便是上次壽養病的所在。那個有點近視的女看護,一見迎了上來,笑道:“樊先生,密斯關好嗎?”家樹點了點頭。女看護道:“密斯關怎麼不陪著來呢?”家樹笑道:我們也不常見面的。
到了次日下午,家樹上醫院來複診,一進門,就見那女看護向這邊指著道:“來了來了。”原來秀姑正站著和她說話,是在打聽自己來沒有來呢。秀姑一見,也不和女看護談話了,自迎上來。一看家樹時,帽子拿在手上,蓬蓬的露出一頭亂發,臉上伸出兩個高拱的顴骨來,這就覺得上面的眼眶,下面的腮肉,都凹了進去。臉上白得象紙一般,一點血沒有,只有穿的那件淡青秋羅長衫,ae?ae?然不著肉,越是現出他骨瘦如柴了。秀姑"啊"了一聲道:“幾天不見,怎麼病得這樣厲害!你是那晚讓雨打著,受了涼了。”家樹道:“我很感謝大姑娘照顧。”說著,回頭四周看了一看,見沒有人,因低聲道:“我有一件大事,要拜托大叔。今天約大叔來,大叔沒來嗎?”秀姑沈吟了一會道:“是,你有什麼話,告訴我是一樣的。”
當下二人走到廊下,家樹在一張露椅上坐下了,因道:我這病是心病……著道:“也不是別的心病,就是每天晚晌,我都會做可怕的夢,夢到鳳喜受人的虐待。昨晚又夢見了,夢見她讓人綁在一根柱子上,頭上的短頭發披到臉上和口裏,七八個大兵圍著她。一個大兵,拿了藤鞭子在她身上亂抽。她滿臉都是眼淚,張著嘴叫救命,有一個抽出手槍來,對著她說:”你再嚷就把你打死。”我嚇醒了,一身的冷汗,將裏
都
透了。我想這件事,不見得完全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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