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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51回

第3小節
張恨水作品

  [續春明外史第51回上一小節],告別回家。一路之上,他坐在車上冥想,究竟不知道這一餐飯是什麼意思。要說是酬謝,不應該請我一個,要說是約我談談,又毫無所謂,叫人真是不解。到了家裏,屋裏業已亮了電燈,只見桌上放了一個蘇式的紅漆提盒。心想這是哪裏來的?將提盒蓋掀開,裏面有大小三個盆子。一個盆子紅燒魚,一盆子肴肉,一盆子金花菜。用手摸盤子,兀自燙手。便一樣一樣拿了出來,放在桌上。他心想這不用說,是李冬青送來的。這大概是因爲請我吃晚飯,我沒有到,所以又把可口的菜,送了三樣來了。這時聽差進來,楊杏園一問,果然是李家送來的。楊杏園一看桌上那盆楊妃帶醉的菊花,電燈光一照,白中透出淺紅,越發好看。菊花旁邊,擺著一盆大紅秋海棠,兩相陪襯起來,覺得菊花真非凡豔。在好花盆底下,放了一冊仿宋本的唐詩,湊趣得很。便叫聽差道:“這附近有好酒賣沒有?”聽差道:“您又喝不了多少,買去作什麼?富二爺那裏有大瓶子的白蘭地,給您倒一杯子,夠喝的了。”楊杏園一皺眉頭道:“俗俗!二爺那裏有瓶果子露,前天我喝了半杯,很好,你看還有沒有?”聽差聽了,將提盒帶著走了。一會兒拿了一個高不到一尺的小酒瓶子來,另外一雙牙箸,一個無花仿玉的白磁杯子,全放在桌上。楊杏園一看那瓶子上的白商標紙,乃是果酒公司的葡萄露,還沒有開封呢。楊杏園先就有三分中意,笑問聽差道:“這都是你辦的嗎?”聽差道:“不是。剛才到二爺那裏要酒,他看我手上拿著提盒子,就連嚷明白了,在書格子裏拿下這瓶酒來,又叫我拿這一副杯著。”說著笑了一笑。又道:“他說,楊先生若是做了詩,給他瞧瞧。”楊杏園就中了魔似的,搖頭擺腦的笑道:“好好,孺子可教。”一高興在身上掏了一塊錢賞給聽差。聽差得這一筆意外財喜,笑著道謝去了。

  楊杏園將桌上收拾得清楚了,將瓶子打開了,斟上一杯酒,端起來先抿了一口,味是鮮甜的,竟不十分厲害。于是坐下來,一面讀詩,一面喝酒。自己本來吃了個八成飽,因爲一高興,就想點酒喝,所以這樣鬧起來。不料菜既好吃,酒又適口,吃得滑了嘴,只管喝下去。慢慢的喝了半個鍾頭,那一小瓶酒,竟去了三分之一。他本來沒有酒量,這葡萄酒喝在嘴裏不怎麼樣,到了肚裏去,一樣的翻騰起來,因此就有些醉意。不會喝酒的人,是不會大醉的,自己心裏明白,就不敢喝了。不過人是很高興的,一想今天的事情,不能不記之以詩。想到這裏,在抽屜裏抽出一張玉版箋,面前現成的筆硯,將筆蘸得墨飽,便寫道:“製出魚羹帶粉香,玉人……”寫到這裏,連忙將筆塗了。又寫道:“一宵沈醉美人家,”寫了這七個字,又把筆深深的塗了。自己想道:“我今天下筆,怎樣如此的放肆,不要做罷。”把筆放下,將那張玉版箋,搓成了一個紙團,扔在字紙簍裏。聽差見他在寫字,知道已不喝酒了,就給他泡上一壺濃茶,把碗著全收了去。楊杏園也覺得口極其渴,而且心裏也有些慌亂似的,便攝了一把檀香末,放在鋼爐裏燃著,自己斟了一杯茶,躺在外面屋子裏沙發椅上,慢慢的喝著茶醒酒。閑看電燈底下,那四五盆菊花,瘦影亭亭,淡秀入畫。不由得想到“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兩句詞。心想今晚詩情纖豔得很,何不填一阕詞試試。對窗子外面一看,只見月華如洗,院子裏那棵樹被風吹著,光杆兒只在空中搖撼,略一思索,已有了兩句,按著格式,恰可以填一阕《臨江仙》。馬上坐到書桌上,提起筆來,將想成的句子,先寫好了。自己沈吟了一會,又接上三句。因是眼面前的事,即景生情,寫來並不費力,不多一會兒,已經填好一阕詞。思路一活,意思上生意思,又填了一阕。填到第三阕,只寫了兩句,覺得不是章法,左想右思,總接不下去,只得算了。而且酒沒有醒得好,人也實在要睡,丟了筆墨,自去睡了。

  次日早上起來,因爲記起一樁事,便出去了。他出去不久的時候,李冬青因爲來履約去看菊花,特意來約他定個時候,聽差沒有留心楊杏園出去,一直引李冬青到後進屋子裏來。一看一連三間屋內,寂焉無人。聽差便道:“楊先生大概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的。李小jie,您坐一會兒罷。”李冬青道:“不坐了,我留一個字條兒罷。”說著,坐到楊杏園撰稿子的位子上,拿起筆,還沒有打開墨盒,只見一本唐詩底下,露出半張字紙。紙上有“門外即天涯”五個字射入眼簾,便抽出來一看,原來是兩阕詞,詞前面序了幾句,說道:“對花小酌,不覺做醺,觸景生情,偶填《臨江仙》數阕,然未盡我意也。”那詞是:

  瑟瑟西風簾(巾莫)冷,庭槐噤了啼鴉。小窗明月玉鈎斜,閑吟浮綠

  囗,微笑對黃花。自囗沈檀消薄醉,抛書雙手頻叉。今

  宵夜課較寒些,更闌休索夢,門外即天涯。

  李冬青將詞看了一遍,把寫字條的事都忘了,念了幾遍,點點頭,心裏想道:“確是意猶未盡。”再看第二阕,依舊是麻韻。那詞是:

  白纟甯歌殘秋意亂。誰憐憔悴京華,知音一個轉推她,江南紅豆

  子,同裏女兒家。盡有啼痕余舊恨,淒涼江上琵琶,紅牆

  不是白雲遮,莫如思婦淚,化作斷腸花。

  李冬青看了上阕,臉上紅se一變,心裏尚還有幾分同情,看到下半阕,顔se勃然一變,心想這未免擬于不倫,這若是被他這裏幾位公子哥兒看見,豈不是笑話?而且無病而呻,很犯不著。這詞下面,還有三句,依舊是麻韻。那詞是:

  眉樣初成天際月,秋容淡秀如花,忽然高髻挽雙丫。

  這以下便沒有了。李冬青想道:“這個字下面,分明有驚喜初見之意,這是誰呢?這樣說來,第二阕詞,竟與我毫不相幹,我何必多什麼心?”想著又把詞從頭念了下來,念到那“江南紅豆子,同裏女兒家”十個字,顛倒著念了幾遍,究竟按捺不下,便打開抽屜,將這張稿子放進去了。然後找了一張紙,寫道:“午間無事,如約赴中央公園看菊花。一時至二時,在春明館會晤可也。”紙後面注了一個“青”字,把它來壓在那本唐詩底下,便對聽差道:“楊先生回來了,你告訴他桌上有張字條,他就知道了。”說畢,她自走去。

  一個鍾頭以後,楊杏園回來了。雖然看見書下半張字紙,以爲是昨晚自己填的詞,也就沒有留意。等聽差說了,他才知道是李冬青留的字,楊杏園看了一遍,便把這字條,放在一個小信件匣子裏。再一看填的那兩阕詞,卻不看見了。心想奇怪,明明壓在書下面,何以不看見了?這一定是她看見,帶了去了,但是措詞不恭,自己也是知道的,她就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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