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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66回

張恨水作品

  卻說張敏生遇到了蔣淑英,心裏非常難過,一路走著,一路揣想。心想,那男子一定是洪慕修。這時他二人精神上物質上都感受著愉快,自然舒服。我用冷眼看你吧!現在我且不理你們。張敏生坐在車上呆想,車子已到了市場北門。忽然一想,我何妨也到市場裏去走走,看她在裏面,究竟作些什麼。這麼一想,立刻叫車子停住,給了車錢,自己進去。先在市場兜了一個圈子,沒有碰到。回頭重又走回來,只見他兩人在一家洋貨鋪裏買東西。洪慕修低聲下氣含笑問蔣淑英,要這樣還是要那樣。這洋貨鋪門口,正有個賣紙筆的攤子,張敏生一面買筆,一面對洋貨鋪裏望著。蔣淑英起先並沒有向外望,也沒有看見張敏生。後來起身要往外走,見張敏生正站在門口,四目相視,立刻漲得滿臉通紅,心裏也就情不自禁的,撲突撲突跳將起來。在洪慕修他並不認得張敏生,自然也不覺得蔣淑英有什麼特別情形。便挽著她一只胳膊,說道:“走罷,我們吃面去。”蔣淑英既不能拒絕他攙扶,又不好意思和張敏生招呼,只得退在洪慕修身後,低著頭走路,和張敏生挨身而過。賣筆的問道:“先生,你倒是要筆不要?”張敏生這才不呆望著這一雙比翼之影,付了筆錢,就隨後跟來。看見他們進了一家小鋪子,也就跟著進去。聽見他二人在一間屋子裏說話,便在隔壁一間屋子裏坐了。只聽蔣淑英說道:“剛才真嚇我一跳,我遇見那個人了。”洪慕修道:“是那個姓張的嗎?你在哪裏看見他,怎樣不作聲?”蔣淑英道:“就是在那洋貨鋪門口。那個穿破西裝,傻子也似的站在攤子邊,那人就是。你正攙著我呢,我怎樣好作聲?”洪慕修笑道:“你從前不是說,他的學問很好嗎?這會子也說他是傻子了。”蔣淑英道:“傻他是不傻,不過讀書讀成了一個書呆子,沒有活潑的精神。”張敏生聽到這種批評,爽然若失。自己本打算當面去見蔣淑英,去質問她幾句的。現在一想,就是去質問她幾句,她也未必自己認爲無理。由此看來,天下人除了自己,是靠不住的。胡亂吃了一碗面,也不再往下聽了,會了賬,一個人快快不快,走回寄宿舍去。天氣既冷,酒意也沒有散盡,打開被眼便睡了。到了次日,在寄宿舍裏悶坐了半天,懶去上課,也懶去會朋友,隨手拿了一本拜倫的詩,坐在火爐邊看,看不了幾頁,就發生厭倦。忽然一想,昨日和袁衛道有約,要去拜會他父子兩個,我何不去和他談談。他那人非常痛快,請教些武術,也可以一破song中的積問。于是立刻披了大yi,到袁衛道家來。

  因爲袁經武是個技術教師,家裏也有個小小客廳,聽差把他一引,引到小客廳裏來。正中橫著一張紅木炕,上懸信武將軍qin筆畫的一叢墨竹。旁邊是彭剛直一副對聯,“威武不能屈,力行近乎仁”。左壁懸了一張前任總統畫的一筆虎,也有一副老對聯配著,是“緩帶輕裘羊叔子,綸巾羽扇武鄉侯”。右壁四副故事畫,乃是圯橋進展之類。對面對,一列八把太師椅。炕幾和方桌上,也陳列一些古玩,卻有兩樣特別的。一是一柄古劍,一是一只磁器的五se斑斓神虎。張敏生一看,這屋子裏,倒是別有風趣,一望而知袁氏父子,雖是武人,卻也很解事。不多大一會,走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穿了一套獵裝,黑黑的皮膚,身ti魁梧,精神飽滿。一腳跨進門,對張敏生注視了一番,然後笑道:“你老哥,莫非是來會家父的?”張敏生道:“閣下是經武先生?”袁經武笑道:“草字經武。昨天家父說了,今天有位張先生到這裏來,我想就是張先生。”張敏生道:“兄弟姓張,老先生在家嗎?”袁經武道:“在佛堂裏,可以引張先生去。”于是他在前引導,轉了幾個彎,進了一個小院子。

  院子上面三間正屋,全打通了,正中懸著一副如來入定的大聖像,下面一張琴臺,只陳設了一只墨石古鼎,一磁盤香椽,一只大木魚,並沒有信香紙燭之類。屋子四周,都是經書的架子,和百葉梅花的小盆景。不但沒有古玩陳設,連桌椅都沒有。地下幹淨無塵,一列排著五個高矮蒲團。袁衛道和一個頭發蒼白的老和尚,相對在蒲團上坐著。老和尚手裏念著一把佛珠,用指頭一個一個的掐著,眼睛似閉不閉,臉上似笑不笑的和袁衛道談話。張敏生一進門,他兩人都站起來,袁衛道便給兩個人介紹,那是張先生,這是清shui方丈。張敏生見老和尚慈祥的面目,和藹可qin,便對他一鞠躬。清shui合掌笑道:“我們有緣,請坐。”袁經武退出去,他們三人都在蒲團上坐下。張敏生和袁衛道談了幾句話,那和尚卻是手上掐著珠子,一聲不響。袁衛道道:“昨天我在酒店裏看見你,心神不安,拚命的喝酒,我就料你精神上很不自然。今天你又變了一個樣子,好象心裏有一樁事,極想丟開,又丟不開似的。我聽你說話之中,不斷的想心事,常常丟了下旬,你心裏一定很亂呢。”清shui笑道:“何必管人家的心事?”袁衛道道:“我問明白了,好替他幫忙。”清shui搖搖頭笑道:“這個事,你不能幫忙。”袁衛道道:“怎麼不能幫忙?”清shui笑道:“生米煮成了熟飯,應當怎樣?”袁衛道分明知道是一句機鋒,可以參禅,但是自己是個豪爽人,哪裏能這個,卻是默然無語。張敏生本來喜歡研究哲學,佛書也看過一點,這時聽了清shui的話,忽然大悟。便道:“生米煮成熟飯,就吃了它。”清shui哈哈大笑,站起身來,拍著張敏生的肩膀道:“你有緣。”說畢,掀門簾笑著去了。張敏生呆了半天,便問袁衛道道:“這老和尚在哪個廟裏?”袁衛道道:“他是個有德xing的和尚,和北京城裏這些開和尚店的和尚,是不通往來的。他現在住在後門一個小廟裏,只有一個粗和尚給他燒飯。許多大廟大寺請他去,他都不去。據他說在北京城裏稍微耽擱一兩個月,就要上五臺山去。我向來不喜歡和尚老道,因爲他們全是些混帳東西,惟有這個老和尚,真是幹淨人,我自從認識他以後,非常佩服他,也慢慢的信佛了。”張敏生聽了袁衛道的話,自己默然了一會,說道:“老先生的話不錯,這個和尚,是個有本事的和尚,和他多談幾句話,也要開智慧的。”

  張敏生談了一會,自回寄宿舍來。一個人間坐了一會,忽然一笑,連忙打開抽屜,取出信紙信封,寫了三封信,這三封信,一封是呈給校長的,說是本人要到一個遠地方去,呈請退學。一封是留別各位同學的,說是本人要到一個幽靜地方,去研究哲學,恐怕以後不容易見面了。一封是寫給他叔叔的,說是自己看破了世事,要去出家,家裏不必找了。張敏生將信發出去,一直便來找那清shui方丈。清shui捧著一本經,正盤坐在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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