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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83回

張恨水作品

  史科蓮原不是內症,在醫院住了三天,病也就好了。因爲依著看護婦的吩咐,要在院子裏散散步。就走出來,倚著欄杆站立了一會。只看見楊杏園穿了一件深藍se的湖绉夾袍,戴了呢帽,慢慢的由上面診病室出來,因此就遠遠的叫了一聲。楊杏園見是史科蓮,走上前來便問道:“密斯史也看病嗎?我看你這樣子,病象很重呢。”史科蓮道:“沒有什麼病,可是家祖母去世了。”說到這裏,嗓子一哽,便無法說下去。楊杏園道:“什麼?老太太去世了。”史科蓮道:“今天已去世十幾天了。我覺得她老人家很可憐。而且她老人家一去世,我越是六qin無靠,怎樣不傷心?是我表jie作主,一定要送我到醫院裏來。依著我,倒不如死了幹淨。”楊杏園一想,她真成了毫無牽挂的孤獨者了。聽她說,也未免黯然。低著頭,連頓兩下腳,連說了兩個“咳”字。楊杏園不說話,史科蓮更是不能說話,于是兩個人對立著半天,也沒有作聲,靜靜的,默默的,彼此相望著。望得久了,倒是史科蓮想起一句話,問道:“楊先生怎樣還到醫院裏來,病ti沒有見好嗎?”楊杏園道:“病是好一點,但是身ti老沒有複元,一點精神沒有。現在我是每天到這裏來看一趟病,密斯史身ti怎麼樣?不要緊嗎?”史科蓮道:“要緊不要緊,那成什麼問題。就是一病不起,也不過多花qin戚一副棺材錢。”楊杏園微笑道:“老人家這大年紀壽終正寢,這也是正當的歸宿,沒有什麼可傷的。密斯史又何必說這樣的話。嗐!像我這樣的人,有了白發高堂,不能事奉。反是常常鬧病,讓千裏迢迢的老母挂心,更是罪該萬死了。”史科蓮道:“男子志在四方,這也不算什麼恨事。楊先生辦事,是肯負責任,若是能請一個月半個月的假,回鄉去一趟,就可以和老太太見面了。象我呢,現在睜開眼望望,誰是我一個qin近的人。”兩個人站著,你勸我幾句,我勸你幾句,話越說越長,整整的談了一個鍾頭。看護婦卻走到史科蓮身後,輕輕的說道:“密斯史,你站得太久了,進去休息休息罷。”史科蓮被她一說,倒紅了臉,便道:“我並不疲倦。”看護婦道:“你們家裏來了人了。”楊杏園也不便就這樣老站著,點頭道:“再會罷。”退自去了。

  偏是事有湊巧,今天來看病的,正是史科蓮的姑父余先生。他本來隨著看護婦走的,一見史科蓮和一個男子站著說話,便停住不上前。史科蓮見姑父前來看病,以爲是破格的殊榮,很是感激。那余先生一見面,便問是和誰說話?史科蓮因爲這事值不得注意,便隨口告訴他道:“是一個同學的qin戚。”余先生聽了,也沒說什麼,也不進養病室,掉轉身,迳自走了。這時史科蓮才恍然大悟,姑父對于這件事不滿意。心裏一想,早就和余家tuo離關系了,因祖母病,才回去的。自己本就打算依舊搬到學校裏去的,只因爲害了病,又耽擱了幾天。現在姑父既然還是不以本人爲然,連醫院也不住了,就回學校去罷。至于後事如何,到了那時再說。主意拿定,這天且住了一宿,到了次日,也不問醫院同意不同意,硬行作主就出了醫院。好在身上還有些零錢,也不怎樣痛苦。所有存在余家的東西,就寫了一封信給余瑞香,請她檢了送來。這個時候,到開學時間,已經很近,寄宿的學生,紛紛的來了,很是熱鬧,自己一肚子苦悶,也就無形中減去不少。不過開學時間既近,學校裏的學膳宿費,都得預備繳了。自己的意思,是原等李冬青來京以後,再和她從長計議,把自己的終身大事,也解決了。現在學校裏催款催得厲害。沒有法子,只好不避嫌疑,再去找楊杏園,仍舊是求他接濟。

  這日下午,照著往日去訪他的時候,到楊杏園寓所來。進了前座院子。富氏弟兄,都出去了,前面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後面院子裏,卻有兩個人說話,聲音很高,史科蓮一聽,是楊杏園和方好古老先生說話。自己心裏一動,走到月亮門邊那牽牛花的籬笆下,就不願上前。且站一站,聽著自己是否可以進去。若是不能進去,大家一見面,更難爲情了。當時就聽見楊杏園道:“你老先生不用說了。只要李小jie到了北京,這事就會明白的。”方老先生說:“冬青所以要到北京,實在是她願意犧牲,完成你二位的婚姻。你以爲她來,還是爲著自己不成?”楊杏園道:“我說了半天,你老先生完全沒有了解我的意思。老實說,我是爲著灰心到了極點,反正今生無婚姻之分,認識女友,也不要緊。所以我不避嫌疑,就幫助她。若是我現在和史女士談到婚姻問題上去。我這人未免其心可誅了。李女士苦苦的給我和史女士說合,真是給我一種痛苦。我原以爲她身世飄零,才認她做一個朋友,常常幫助她一點。若是這樣,仿佛我對她別有用意,我只好不再見她了。”史科蓮聽到這裏,不由得心裏一陣發慌,連忙向後一閃。貼住了月亮門邊的白粉牆,呆呆的站著出了一會神。心想還站在這裏做什麼?于是歎了一口氣,低著頭就走出大門。自己要想走路,已經分不出東西南北,胡亂雇了一輛車子,就回學校去了。進了寢室,yi鞋也不tuo,就伏在疊被上,直挺挺的,已是人事不知。同寢室的學生見她形迹可疑,也驚慌起來。便連連的叫她,哪會答應,這至少是暈過去了。同學一陣亂,把學監請了來,趕緊就打電話找醫生,幸而醫院路近,又是校醫,不多大一會工夫,醫生就來了。據他說是不要緊,給史科蓮注射了一針,又灌了一小瓶葯shui,人就清醒些。學監將她移到養病室裏,讓她好好的養了兩天,也就複原了。

  史科蓮這兩天一個人睡在養病室裏,十分清靜無事,消磨時光,就把楊杏園的話前後仔細一想,自己心裏爲自己解釋,李冬青和楊杏園感情好極了,爲什麼要回絕他的婚姻呢?從前我老是不明白,我現在覺悟了,原來爲的是我。我因爲楊杏園很接濟我,感謝他的心事是有的,談到婚姻二字,我是知道有冬青在前,哪裏會想到呢?不過祖母在日,老有這個意思。我雖然反對,她和冬青說了也未可知。況且我在冬青面前,既常說不忘楊杏園的好chu,又和楊杏園常常往來。這樣一來,冬青必然疑惑我和某人有締婚的意思,因爲受楊杏園。不忍叫他不快活,所以自己願退出這個愛情的範圍,讓我們成就好事。唉!這實在是她錯了。偏是我一刻又沒想到,並不反對這樁qin事。于是冬青格外灰心,極力舉我代她。楊杏園以爲有我,弄得他的愛人疏遠,就最怕和我提qin事。不過可憐我,又不願和我斷絕關系。所以這個問題,就越鬧越糾纏了。史科蓮想到這裏,以爲我其始對楊杏園並無所謂,我何必不和楊李二人表白一番,退出是非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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