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地說,人進入老年後,是不大容易和新結識的人産生深厚的友誼的,何況是異邦人。但我對克拉特博士卻有著一種切的感情。
是他邀請我到聯邦德觀光的。1988年4月,他到中
訪問時,我才認識他。在這以前,我從我的在杜伊斯堡大學進修的兒子的口中,也從幾個到過杜伊斯堡的中
專家和留學生口中,聽到過一些他的情況,他們都很喜歡他。我和他雖是初見,而且需要通過翻譯(我們有時也用英語對話。他的英語不錯,而我的口語很差),卻交談得很愉快。不久就消失了那種生疏和矜持感。他是一個很容易
近的人。有一次,在餐桌上舉杯祝酒時,他說:“我要邀請你到我們
家訪問,並到我家作客。”我說:“謝謝。”我只當那是一句客氣話,但他回
後不久,就寄來了正式邀請信。他是認真的,並信守他的諾言。我于1988年12月中旬到達杜伊斯堡——他住在這座城市。這裏靠近北方,冬季寒冷,氣溫經常在零度以下(但這一年比較溫暖,沒有下過雪)。天空總是灰蒙蒙的,難得有幾個晴朗的日子,有陽光也往往是淡淡的,這不是適宜于旅遊的季節。他邀請我這個時間來,是出于這樣的原因:我可以在這裏和他們共度聖誕節——這是他們隆重和歡樂的節日,共度元旦;而且,他希望我參加他和他夫人的生日,那分別在這一段時期內。
我清晨八點半鍾在杜塞爾多夫城下的飛機。他到機場接我,自己駕車送我去杜伊斯堡。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不到半小時就到了。在一條幽靜的小街上的一座漂亮的兩層樓房前,他停下了車,微笑著說:“這就是我的家。希望你喜歡它。”接著,他又加了一句:“我相信你會喜歡它的。”
經過了一間小小的茶玻璃和鋼筋築成的外間,才是大門。一位婦人打開門,滿面笑容地迎接我。我立即猜到,這是克拉特夫人。我原聽說她身
不好,有心髒病。但從外表看來,她很健壯,臉
紅潤,精神也很好。這是冬天,因爲室內有暖氣,她穿著一件薄薄的短袖的毛
。我一走進室內,一種愉悅的心情就産生了。我來不及細看,只是感到寬敞、幽雅,觸眼所見,是油畫、中
畫、挂毯、鮮花、盆樹、各種小擺設、各式的燈具,還有長列的高高的書架……當我表示贊賞時,克拉特有些得意地微笑了。他又引我走進與書房、餐廳毗連著的玻璃溫室,那裏有更多的鮮花和盆景。而更引我注意的是一把高大的中
式的黃油紙傘,那是
在一個小圓桌的中心的。他讓我在紙傘下、小桌邊坐下。雖然天已大亮了,克拉特夫人爲我送咖啡來時,點燃了桌上的兩支紅蠟燭。透過玻璃,我朝室外望去,一片在嚴寒中也還是保持著綠
的草坪,過去就是深藍
的湖,湖上幾支白
的天鵝,湖邊幾株只有禿禿的枝丫的高大的柳樹……這種甯靜、美麗的境界,在城市中是很難享有的。
克拉特告訴我,這間玻璃溫室是三年前才建成的。他的住房原來是他工作的單位——一家煉銅廠的宿舍,後來他買了下來,自己設計並參予動手,加以擴建、修整,現在是有五間大房的舒適的住宅了。這是他勤勞的果實,並付出過自己的心血。所以,他對之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將在這裏度過他幸福的晚年。
果然如他所說的,我歡喜他的家,當我將離開時,有了一種依戀的心情。那不僅是由于生活的舒適和方便——事實上,在這一方面,不久我就習以爲常了;主要是由于他們夫婦對我的那種熱情和無微不至的關懷。我到達的當天中午,他們就催促我在他家裏爲我的老伴打一個電話,告知我的平安到達,以免她擔心。那是我已想到,但不好意思提出來的,因爲那需要他們付出費用。我有些激動地拿起了電話筒,五分鍾內就聽到了老伴驚喜的聲音……他們仔細地觀察我的飲食習慣和嗜好,發現我歡喜吃甜食,就經常爲我做了各種點心、糖果。他們關心我的健康,問寒問暖。他們唯恐我感到拘束,常常與我切地談話,克拉特還不時地與我開開玩笑。克拉特細心地爲我安排了每天的日程,自己開車送我到各地去參觀,有時一天行程三四百公裏,陪我到許多人家作客……在我住在那裏的一個月間,耗費了他們許多精力。
克拉特這樣地對待我,使我感動而又有些不安。但我知道,他對所認識的在杜伊斯堡的中留學生和專家也都非常熱情。他們也常到他家做客。有的人回
後還和他保持著聯系。我看到,他和他的夫人過生日時,就收到不少從我
奇去的祝賀卡。在杜伊斯堡市長接見我的會上,市長克靈斯表揚了他爲促進中德兩
人民友誼所做出的努力,並贈送了他幾件禮物,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他很高興。他對中
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這一點在很多方面都表現了出來。他的大門的後面,挂有一個赭
的小木牌,上面刻著童稚
的白
中文字:“克拉特博士”。他的餐廳好像是一個小型的中
展覽館:從杭州運去的紅木餐桌和八把寬大的紅木椅,四壁挂著幾幅中
畫,壁毯,長櫥中擺滿了各式各樣的中
工藝品,其中有兩個一米高的景泰藍花瓶。這些都是他三次來中
訪問時搜集的。他還在中
拍攝了大量的幻燈片,常放給朋友們看,並加以講解。他有一個大書櫥,放滿了有關中
的外文書籍,有我
外文出版社出版的,更多的是西方作家寫的,其中有關于中
的旅遊指南和遊記,也有關于中
政治、經濟、文化的書籍,其中還有一本德
出版的中
漫畫家的漫畫集。我曾經問過他,爲什麼對中
這樣有興趣並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我到過世界許多
家,我原先對法
入迷,每年都要去旅遊一次。至于中
,在我年輕時,那在我是一個謎一樣的
家,那麼古老、神秘,離我們那樣遙遠,所以我很想去看看。我終于有機會去了。有一個德
作家到中
去後寫了一本書,書名是《我在中
感到陌生》。而我在中
一點也沒有感到陌生。相反地,正像我當初對法
入迷一樣,我又對中
入迷了。”停頓了一會,他又加了一句說:“我想,我再也不會迷戀別的
家,因爲我年齡已經太大了。”
是的,他的年齡不算小,已76歲,整整大我十歲。但他看上去並不顯得比我老,如果說不是顯得比我年輕的話。頭發灰白,還沒有怎麼落。長型的臉上並沒有很多皺紋。中等個子,身
不胖,肚子微凸。走起路來很有精神,頭腦反應也很靈敏。他是博士,懂三種外語:英語、法語、俄語。當過教員,他的夫人就是他在大學教書時的學生。當過化工廠的廠長,後來長期在杜伊斯堡的煉銅廠負責“專利”工作。十年前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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