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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卓散文》夢的巴黎

曾卓作品

  

  巴黎在我是一個夢。

  ——一個遙遠的夢。一個缥缈的夢。一個se彩斑斓的夢。

  像許多人一樣,我是從曆史書籍和文學藝術作品中認識巴黎和愛上巴黎的。

  從少年時起,一些有關巴黎的史實和以巴黎爲場景的各類藝術創作就逐漸吸引了我。我也讀過一些巴黎遊記。1789年在巴黎爆發的大革命,是法guo曆史上一個新的裏程碑,也使世界開始了新的行程。它的光華一直照耀到現在。兩百年來,在巴黎曾發生過多少壯麗的事件,多少傳奇般驚心動魄或是悲歡離合的故事,湧現過多少名人。而多少文學藝術家又從中吸取了素材,激發了靈感。

  從曆史和藝術中,也從遊記中,我感到巴黎像是一個多棱角的shuiti,每一個人從每一個側面和每一個角度來看她都是不同的:莊嚴而又輕佻,輝煌而又yin暗,歡樂而又憂郁,是花都也是淵薮……全世界沒有一個城市比她更神秘,更富于langse彩,有著更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了。

  各種事件、各種人物、各種印象逐漸聚集起來,溶合在一起,我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構。這形成了一種神秘感,一種魅力,激發了我的好奇和向往之情。

  關于巴黎,有過一次難忘的談話。

  那是在“浩劫”時期,我的住所當然是在“牛棚”裏。有一天,我發現老詩人徐遲也被關到我所在的單位來了。不過沒有和這裏的“牛鬼蛇神”關在一起,而是在一個單間中。我有時在走道上碰到他,相互只能暗暗地點點頭,做一個眼se而已。

  有一個下午,我們卻談了一次天,而且談了兩個多小時。這真是意想不到的。我已回想不起怎麼可能有了那樣的機會。也許是由于鬥爭gāo cháo已過,所以看管放松了一些。談話是在一間空闊的大房進行的。旁邊還坐著一位監管我們的“小將”。當然不可能敞開心來談。但是,從當時的政治情勢來看,所涉及的內容已大大“越線”了。

  我表示很喜歡他的報告文學《祁連山下》,那在當時是當作“毒草”的。談到了我們未可樂觀的將來,他說了一句使我敬佩的話:“我准備過任何生活。我能夠過任何生活。”談到了奧地利作家茨威格。而談得最多的是巴黎。那時他也沒有去過巴黎,卻熟悉巴黎的種種,甚至可以畫出這座城市的地圖。我們談到了有關巴黎的曆史和有關的文學作品,愈談愈高興。我有時瞟眼看看那位“小將”,他似乎也聽得津津有味,毫無幹涉的意思。

  最後,我問了徐遲一句:“你喜歡的是巴爾紮克、雨果、波特萊爾的巴黎麼?”

  “不!”他說:“我喜歡的是建立了第一個公社的巴黎。”

  我們是在最黑暗的日子裏,最痛苦難堪的chu境下面,卻懷著激情談到一座遙遠的城市。

  十年後,徐遲終于有機會到那座城市去了,回guo後,寫下了一本美麗的書:《法guo——一個春天的旅行》。而巴黎在我仍是一個遙遠缥缈的夢。

  沒有想到,在將近又一個十年後,我也到了巴黎,雖然只停留了兩三天。

  我是乘到聯邦德guo訪問之便,抽空去巴黎的。夢想將變成現實,我的心情難以平靜。當旅遊車穿過比利時進入法guo後,我有如童年時第一次去參加夏令營那樣興奮、喜悅。呵,巴黎,終于要看到你了。旅遊車上的收音機播放著輕快的音樂,司機笑著大聲說:“巴黎到了!”我驚喜地望向車窗外,看兩旁的高樓,五光十se的櫥窗,熙攘的人群……一到旅社,放下簡單的行包後,不顧坐長途車後的疲勞,我和陪伴我的大兒子小丹就拿著地圖,摸索著到了凱旋門。雖然正在修複,難以看清它的真實的面目,但還是可以感受到它的氣魄和雄偉,而且浮現出當年拿破侖的大軍,在響亮的號角、激越的鼓聲,和兩旁人群的歡呼中從這裏走過的情景。當晚,我們在亮著彩燈和探照燈的遊艇上漫遊了塞納河,一座座古老的建築:上議院、市政廳、巴黎聖母院、羅浮宮……,在深藍天空的襯景下,在閃爍的燈火中緩緩飄過。

  回到旅社,已是深夜了,困倦而又難以入睡。第二天又一早出去,登上了高聳入雲的艾弗爾鐵塔,俯瞰在我腳下的巴黎。走進了莊嚴、肅穆的巴黎聖母院,在鍾樓上,已不見那個撞鍾的善良的怪人。爬了幾百級臺階,觀光了建築在巴黎最高點上的白教堂,在層層臺階上,聚集著不少彈琴歡唱的青年男女。在教堂下面的一個廣場上,則是一個賣畫的集市,畫家們*溝背∥慰兔腔瘢也恢濫侵屑涫遣皇怯械貝蔫蟾吆屠著*阿。也走進了似乎毫無美感但又有著一種異樣的美的蓬皮杜文化中心大廈,這原是一個學習的好地方,卻吸引了無數慕名而來的遊客,來參觀的人似乎比坐下看書的人還要多……我從這一個名勝點跑到那一個名勝點。在每一個點上都只是浮光掠影,匆匆而過。而還有更多我向往的地方沒有能夠去。

  當我們從這一個名勝點轉到另一個名勝點時,路遠就坐地鐵,那是像蜘蛛網一樣通向全城的。乘客很多,但並不擁擠。其余的時間我們就在大街上奔波。巴黎很少幾十層的高樓建築,大多數房屋還保留著古典的風格,連se調都是略帶陳舊的。我在世界著名的跳蚤市場走了一圈,在塞納河邊那一排長長的舊書亭前隨意浏覽了一遍,我在蓬皮杜文化中心前的廣場上看了看江湖藝人的表演;我穿越了紅燈區,看到了那些在寒風中倚立在門前的賣春女郎;我在街頭看到了艾呂雅詩中歌唱過的賣糖炒栗子的攤畈……我不知疲倦地奔跑著,而我所到的只是巴黎的一個小小的角落。

  有人說,沒有到巴黎,就不算到了法guo;沒有到羅浮宮,就不算到了巴黎。又有人說,不參觀紅磨房的大劇院,就只算到了半個巴黎。——而羅浮宮我只是一閃而過,不僅沒有看遍其中全部的藝術珍品,也沒有仔細ti會蒙娜·麗莎神秘的微笑。我無福走進紅磨房的大劇院。何況所涉足的少數名勝古迹也都沒有能夠容我從容地留連,品味。對整個巴黎的市容,也只看到了一個角的浮面而已,那麼,我來了也等于沒有來。值得一記的是,我在巴黎迎接了1989年的元旦。除夕晚上,我在大學城裏和幾個中guo留學生共進晚餐。將到11時,我們一道坐地鐵去香榭麗舍大街。他們告訴我,那裏將是一片狂歡。果然,長長的香榭麗舍大街燈如海,人如chao,一陣陣歡笑、喧嚷和歌唱聲。馬路上一行一行地排滿了汽車。一到12點鍾,所有的汽車喇叭齊鳴,人群中爆發了震耳慾聾的歡呼,接著到chu是“新年好!”的祝賀聲,一群群的男女青年如癡如狂地載歌載舞……

  1989年到來了。這一年是法guo大革命200周年。

  但我終究只是一個拿著地圖探訪巴黎的匆匆過客。我沒有認識巴黎,沒有窺見她的秘密,沒有真正欣賞到她的情調。

  陪伴了我兩天,已經在這裏度過了五年的中guo留學生牟志堅安慰我說:“也許這樣也有好chu。住久了,巴黎可能就對你失去魅力了。”

  臨離開的那天清晨,我帶著依戀的心情走上大街。過慣夜生活的巴黎還沒有從沈睡中醒來,行人和車輛都很少。回顧這幾天緊張的奔波,各種印象紛至沓來,恍如一夢。現在離開巴黎已三個月了,當我想寫下一點什麼時,我發覺,我完全不能描繪巴黎本身,而只能記述一點感覺,而這又是如此難以表達。

  在我沒有來之前,巴黎在我只是一個夢。

  現在我來了,巴黎從我夢中走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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