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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卓詩論》詩人的兩翼

第2小節
曾卓作品

  [續曾卓詩論詩人的兩翼上一小節]但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在生活中發現和感受到詩意和美呢?可以回答:是的。每一個人,在某種場合、某個時間或某種心情下面,都可能爲生活中的某種現象或事物所打動,從而發現和感受到詩意和美。以大自然來說,雄偉的高山,浩瀚的大海,奔騰的江河,飛瀉的瀑布……,或者一條小溪,一叢野花……,都可能引起人的贊歎。以社會現象來說,一列奔馳的列車,一次戰鬥的出征,一個宏偉的建築工程……或者靜夜中的一縷笛聲,一群在公園嬉戲的兒童……都可能使人動心。這樣的例子是不勝枚舉的。區別在于,發現得多還是少,感受得深刻還是膚淺。這與一個人的文化素養和藝術素養有關,但是,我認爲,更主要的是關涉到對生活的感情。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是有著更敏銳的心靈,能夠更多地發現和更深刻地感受到生活的詩意和美。

  一個詩人就應該是這樣的人,他比一般人更富于激情,因而也就更敏感。他從一粒種子看到了金se的秋天,他在雪凍冰封的荒原上聽到了春天的腳步,他從一個貝殼中聽到了海的濤聲,他從一個農婦的白發中看到了過去的苦難,他從一個工人臉上的汗珠中看到了祖guo宏偉的將來,……生活的chao流,時代的波濤,沖擊在他的心上發出種種回聲。

  一個對生活缺乏熱情,失去了新鮮感,無所探索也無所追求的人,怎麼可能成爲一個詩人呢?詩人可能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和弱點,但決不是對生活冷漠的人。

  有一位友人,當他在艱難、困厄的生涯中,曾經寫出過許多感人的詩篇,近幾年來,他的chu境大大改善了,而他幾乎停止了詩的寫作。我問那原因,他說:“由于精神的小康狀態。”他是微笑著回答我的,但我從他的微笑中感到了一種悲哀。——不僅對生活的冷漠,就是對生活的熱情稍稍減弱,也就是容易喪失了詩。這樣的悲哀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吧?!

  一個詩人是否年輕的標志不是他的年齡,而是他的詩情。

  有的青年詩人唱出了幾支歌後就唱不出新的歌,他在詩的guo土上已衰老了。而有的詩人到了六、七十歲的高齡,在他的詩中卻依然年輕。

  關鍵在于詩人是不是能永遠葆有像年輕時那樣的對生活的激情和熱愛。

  一切生活中的事物,都可以是詩的對象,都可以提到詩的高度。但對于一個詩人來說,他能寫的只是真正觸動了他的心靈,引起了他內心共鳴的題材。不是他想寫什麼,覺得應該寫什麼,就可以寫什麼。而是由于他內在的沖動,內在的要求,使他覺得必須一吐爲快,使他情不自禁地要歌唱出來。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寫出好的詩。

  一個詩人寫什麼題材,不是由他的理智決定,而是由他的感情攫取的。

  俄guo作家岡察洛夫在回答有人建議他寫某個題材時,說:

  “我不能,我不會呵!在我本人心中沒有誕生和沒有成熟的東西,我沒有看見,沒有觀察到,沒有深切關懷的東西,是我的筆杆接近不了的呵!我有(或者曾經有)自己的園地,自己的土壤,就像我有自己的祖guo,自己家鄉的天空,朋友和仇人,自己的觀察、印象和回憶的世界——我只能寫我ti驗過的東西,我思考和感覺過的東西,我愛過的東西,我清楚地看見過和知道的東西,總而言之,我寫自己的生活和與之長在一起的東西。”——這一段從自己的深切的ti會中說出的懇切的話,是值得我們認真傾聽和思考的。這裏說的是寫小說,而對于詩,由于那是作者心靈更直接的顯露,就尤其是如此。

  如果詩人僅僅因爲從理智上考慮,覺得應該寫什麼,勉強寫沒有引起自己內心激動的東西,那麼,他的詩中即使有美麗的句子,也會顯得是矯揉造作的;即使有形象,也是僵硬的;詩中表現出來的即使是正確的思想,也是幹澀的。恩格斯評論德guo詩人普拉賀說:“普拉賀的錯誤是在這一點,他把詩當作了智慧的産物。”

  在詩裏面,不應該有純客觀的描寫,即使作者沒有直接以“我”的身份出現在詩中,那裏面的每一個形象,每一句話,也都是從作者的心的熔爐中迸發出來的,帶著作者的感情、感覺、感受,帶著作者的ti溫和心血。無論是怎樣正確的思想,只有融合著作者的感情,化爲作者自己的血肉要求,在詩裏面才能取得生命。

  感情的真摯是詩的第一要素,最重要的要素,泰戈爾說:

  “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我可能做過許多不誠實的事情。但是在我的詩歌裏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假話——那是一個聖所。在那裏,我生命中最深的真實得到了庇護。”是的,詩是一個“聖所”,只能帶著真摯的感情才能走近她,她也只讓帶著真摯的感情的人走近她。

  而且,只有被對象打動了,吸引了你全部的愛,激起了你心中的波濤,詩情才能如噴泉那樣湧出,你的想象才能張開翅翼飛翔。你的精神高度凝注,完全沈浸在對象中間,幾乎在忘我的狀態,狂醉的狀態。由于激動,或者你全身發冷,或者像火焰那樣燃燒,你在激情的波濤中飄浮,一些你事前沒有想到的語句、形象産生了,而這一切又推動了、加深了你的感情。而且使你的心靈得到淨化,升華。這是藝術創造的最高境界,藝術創造的歡樂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間。

  當然,不可能每一首詩的創作過程中,都達到這樣的境界,但那只應該有程度的不同,而不是有本質的不同。

  當然,這還牽涉到形式、技巧這樣一些問題,詩人是應該注意鍛煉自己的表現能力的,但是,只有把對內容的感情要求放在首位,才能談到表現能力。離開了這一前提,空談形式、技巧,是無益的,而且往往是有害的。

  把感情放在這樣高的位置上,是不是忽視或輕視了詩人的立場、世界觀呢?

  不,恰恰相反。不是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麼?感情ti現,包涵著一個人的立場、世界觀。空洞地,甚至言不由衷地談思想是容易的。而感情則無法作僞。我們所希望于詩人的,是將時代的要求、人民的要求化爲自己的主觀要求,化爲自己的血肉感情。

  把感情在創作中的作用強調得這樣重要,是不是會使詩人們只寫他願寫的,能寫的東西,而遊離于時代的要求,人民的要求呢?

  指出感情在創作中的作用,是對創作規律的探索。創作規律正是如一般規律一樣,是不能違背的。違背了就會受到懲罰,我們在這方面的經驗教訓難道還少麼?是的,讓詩人寫他願寫的、能寫的東西,讓他誠懇地歌唱吧!否則,那些寫出來的東西,看來政治xing很強,卻只是對政治的一種關照,甚至敷衍;好像很有氣勢,卻是空洞無力的,它不但不能激起讀者的感情,反而容易爲讀者所厭棄。是的,我們不應該命令詩人寫什麼,詩人也不必勉強自己寫什麼,但是,我們卻有權力向詩人提出要求,而且詩人——如果他想成爲一個真正的詩人,也應該對自己這樣要求:提高自己,提高到這個時代可以達到的高度,要在感情上真正與人民相通,因而真正能將時代的要求、人民的要求化爲自己的血肉要求。

  “詩人是懷著痛苦身不由己地燃燒自己並燃燒別人的”

  ——(托爾斯泰)。

  這“痛苦”是指對生活的激情和追求、探索,要“身不由己地燃燒自己”,只有自己燃燒,才能燃燒別人。

  “噴泉出來的都是shui,從血管出來的都是血”(魯迅)。

  要做一個真正的人。

  要做一個真正的詩人。

  要寫出真正的詩——是血而不是shui

  我知道這不過是老生常談,而人們已在探新和創新,但我覺得,重溫一下這老生常談還是必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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