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赫遜河畔談中國曆史貞觀之治上一小節]。他自己交結朝士,後來又控告他兄弟“外結小人,內連嬖幸”謀害他,見諸《舊唐書》(《舊唐書》在五代時根據唐朝文獻編撰,近于官方曆史。《新唐書》成于宋時比較客觀)。事實上他與他的僚屬在玄武門設伏,謀殺建成及元吉。建成由世民自張弓發箭射死,元吉則死于他部下手中。但是葬日“太宗于宜秋門,哭之甚哀”。建成與元吉各有子5人,也“並坐誅”。這事發生的時候太宗自己才28歲,他的10位侄子,很可能多少尚在孩提之中,如何被叔父攬獲一並
死,則沒有在史書內詳細敘述。兩個月後李淵退位爲太上皇,李世民即位于東宮。
用傳統道德觀念闡解這段曆史,常有不著肯緊之感。例如司馬光作《資治通鑒》時,就指斥李淵不對,李建成不對,而李世民也不對。並非他的見解謬誤,只是這種意見今日看來,已算卑之無甚高論,用不著曆史家著書辯說。而且這“玄武門之變”業已發生,太宗李世民自己尚不整個掩蓋事實,1000年後萬曆要避免貞觀一朝的往事,也是不著實際。況且又400年後,萬曆皇帝在曆史上的地位更不能與唐太宗相比擬。
近代心理分析學者,認爲一個人的格,可以分作三部分:所謂id者,可稱爲“生理之自我”,在這種原始的條件下,不較分寸,也無忌諱。只是這中
人所謂之“禽獸行”不能在群衆生活中適用。所謂super-ego者,也可稱爲“社會之自我”。凡人在孩提時受父母這教養,就範于社會的習慣,對本身慾望加以各種自知的及不自知的束縛,這種控製的力量出自社會自我。所謂ego者,則可譯爲“心理之自我”,也就是生理之自我受外界接觸感化的成果,一方面尚有某些原始的慾望,一方面則對自己賦予一種社會價值。這種種構成各人個
的程序複雜,包括壓製、轉變目標,自然其說,品
升華等等離奇的方式,多時其本人雖經過種各機械作用而不自知,或雖知而不願剀切承認。
唐太宗及貞觀之治,最便于用這種心理分析的方法解釋,李世民是一個容易情沖動的人物。他曾要盧祖尚任交趾鎮撫,盧已答應就任,回頭又向皇帝推辭,李世民邀請再三,盧堅不受。世民一怒之下謂,我對你還不能驅使,如何能夠駕馭天下,當時斬盧于朝堂。所以呂思勉說他“驕暴之習,卒難盡免”,不是沒有根據。可是他既有弑兄脅父的行爲,又曾讀聖賢書,不能無愧于中,且受良心譴責,因之更要表彰他種種行爲,無非自衛。至于他和兄弟間要走此極端,則是他總戎律,“惟以撫接賢才爲務”。既登九五之尊,則更要表彰他之不得已卷入悲劇的漩渦,只因爲他有作堯舜之君的才華和能力。是以魏征系前太子洗馬(秘書及顧問)據說有教唆李建成圖世民的策劃,他也將魏征接收過來,倚爲顧問,才表示他始終寬宏量大。以後魏征在貞觀一朝向皇帝诤谏二百余事,多時違犯太宗意旨,反被優容。《資治通鑒》有這樣一段記載:
上嘗罷朝,怒曰:“會須殺死田舍翁!”後問爲誰,上曰:“魏征每庭辱我。”後退具朝服,曰:“妾聞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賀!”上乃悅。
可見得太宗之受谏,不一定是以受谏爲目的,而是表揚自己虛心明察作好皇帝的門面。而魏征也說太宗“貞觀之初恐人不谏,常導之使言”,也與這追逐名譽的動機有關。魏征也自知境的危險,他曾對太宗說:“願陛下使臣爲良臣,勿使臣爲忠臣。”因爲忠臣沒有好結果,良臣則“身獲美名,君受顯號”,彼此共存共榮。
將唐太宗李世民放在神經病醫生的臥榻上,不是本書的目的,敘事過于瑣碎,尤與縱談“大曆史”的宗旨相違。只要有了這些背景上的分析,使我們知道唐朝之設尚書、中書、門下三省,仍去三權分立之理想至遠。太宗仍是大權獨攬。而且下層機構不能構成選民區,皇權凝聚于上,中亦無分權之可能。唐太宗洽遇時會,7世紀初第二帝
組成時,既有北魏以來之均田、租庸調、府兵,又有隋朝開設的南北運河和考試製度,上下都草創,內外的威脅既除,皇帝的行動比較自由,太宗將他執行專製皇權時,稍微參酌衆議,因之其皇權比較合理化,對唐宋間保持其繼續開放繼續增長的趨勢,有真切的貢獻。但是他的作爲,不能做機構上的固定。
這些事迹也使我們了解以道德作執政標准的危險。這也不是說道德本身不好,可以不要。中介人類情複雜,道德名義後面的真象不可捉摸。民
初年的軍閥發通電時,無不以拯
救民爲職志,其重點則是“我”爲其拯救者,要是反對“我”,則是叛
殃民。也等于羅蘭夫人在法
革命時上斷頭臺前給曆史留下一段見證:天下很多犯罪的事,都以自由名義行之。也等于五四運動時所要打倒的並非孔子,而系“孔家店”。西方的政治思想,坦白的承認
惡,反能造成政治
系的“製止與平衡”,使一個現代的
家能在數目字上管理,尤其值得我們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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