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赫遜河畔談中國曆史元順帝上一小節]一任皇後,他自己卻在順帝正式登極前二月去世,再二年之後,他一家全被清算,其中伯顔的力量爲多,因此伯顔成爲順帝朝中惟一的跋扈權臣。
順帝登極不久,伯顔以太師爲右丞相,封秦王(據說那天秦州地震),以後更廢左丞相,自此獨攬相權。德漢學家herbert franke說:“他確定的是反對中
人的,因此他就與年輕的皇帝沖突,而皇帝倒傾向于臣下對中
傳統多少有些關心的蒙古官員。”
可是妥歡帖睦爾13歲做皇帝,15歲眼看到他的皇後被伯顔牽去
死,他的同情和傾向,在他登極首七年之內,也不會發生任何實質上的作用了。
在伯顔的主持之下,元朝廢科舉。這種公開的考試製度在元朝本來發轫已遲,直到1315年才第一次舉行,去開已55年,並且其條製將蒙古
目人分爲一科,漢人南人另分一科,因此前二者人口,只有全
3%,其分配名額倒有總數50%。並且朝中的大官除少數例外,一向都是蒙古與
目人包辦。至此連這種考試剛行20年,也一並停止,以後入仕祿除了少數由學校生員出身之外,就靠父祖的勳績蔭官,或以吏員補官、或以衛士久侍近闼升官了。
伯顔又以漢人造反,重申漢人高麗人及南人不得執兵器之禁。《元史》說他曾提議殺張、王、劉、李、趙五姓人,讀來好像不近情理。可是他又確曾以順帝名義下诏:“汝甯棒胡、廣東朱光卿、聶秀卿皆系漢人。漢人有官于省、臺、院及翰林集賢者可講求拘捕之法以聞。”而更不合情理的,則是他又禁漢人學習蒙古文及目文。一方面元朝法律有明文規定:凡五品官以上所進表章都要以蒙古文爲正本,漢文爲副本。
伯顔于1340年敗後,他好多措施都被放棄,譬如科舉又已恢複。只是有些原有種族上不平等的法令,依然存在,例如“諸蒙古人與漢人爭,毆漢人,漢人勿還報,許訴于有司”。又如“諸蒙古人因爭及乘醉毆漢人死者,斷罰出征,並全征燒埋銀”。這類條文與元朝及順帝全始終。我們今日提出這些文件,也不專在替漢人鳴不平,(因爲鳴不平沒有濃厚的曆史意義),而是指出元朝人不明了中官僚組織的真
格,因此也不明了他們自己所作所爲的真實意義。
從長遠看來,要是蒙古人決定了他們自己統治者的地位和目人的次要地位,都應長久的保持,有如世襲的階級,則他們的政治
系也應當構成“封建”形態。這也就是說,自始就以地方分權的辦法,聽任宗室王子主持他們采邑內部各種民事刑事,王室只要求他們供應軍事上的人員馬匹,並且按時進貢,然後各采邑才能徹底的舉行次層的封建,這樣才能將全社會構成一個金字塔的模樣,全民都有尊卑長幼的序次,而且通過遺傳,永不更動。更之地産也要與政權不相劃分,經理人員則爲武士,如此才能防製社會的流動
搖撼全部
製。同是享有特權者,也各有他們在社會裏固定的功能。日耳曼之部落在中世紀以前征服西歐時,就用這種
製,産生了西方的封建製度,而且維持好幾百年。可是事實上忽必烈的組織系統,又采取中央集權製,不僅地方政府分爲路、府、州、縣,官員由大都委任,而且再由中央派出行中書省、行樞密院和行禦史臺。《元史》裏面的“百官志”,名目浩繁,共有文散官四十二階武散官三十四階,依原則各官按品級都能互相交替,甚至“投下”(貴族的食邑)也由中央政府設官分職的看管,佛教的寺院成了貴族出納款項的銀行。于是食祿的貴族全無責任,反因他們利薮之所在,開傾軋爭奪之門。
蒙古人傾向實際,不耐心于中傳統政治的道德觀念和抽象原則。殊不知官僚政治雖有無數矯揉僞飾的地方,其提倡對自身的約束和對人的揖讓卻並不是全部做作。並且這種道德觀念確是各人衷心奉行,或者只成爲社會上的一種壓力沒有實際的區別。在當日無法將億萬軍民個別的管理得全無差錯的時候,這些抽象原則之精神上的力量仍不可忽視。最低限度它們維持官僚
製上邏輯的完整,間接培植著民間對朝代的信心。一般說來,蒙古人不能
會到這種文化上的因素是一種行政工具;語言上的隔閡,無疑的有決定
的影響。即算對儒家思想最爲崇重的仁宗愛育黎拔力八達一朝也不過由皇帝的命令將《大學衍義》、《貞觀政要》和《資治通鑒》譯爲蒙古文。以雙方心理上和社會習慣上的距離之大,其隔閡不能因此彌補,當時漢人留下很多蒙古人不通文墨、他們不屑與之爲伍的紀錄。其實官僚不能朗誦詩書,皇帝的聖旨以俚語抄傳,本身不一定成爲行政上的差錯,但是集
的講則是這些因素在中
特殊的環境裏,構成統治者不能贏得被統治者自動合作的關鍵之所在,伯顔不過將這鴻溝更加顯明的公諸衆覽而已。
中的好幾個朝代,都有“中興”一事。大概朝代初年的軍製和財政稅收,到中期已失時效,中興需要一番掙紮,一般新的安排或是改組,或是局部的修正,都要通過社會的中層(中
作家強調“士大夫”,外
作家則指名爲“紳士階級”)才能透入到基層機構的民間裏去,這時候不是朝廷的一紙通令可以達到目的,也不是全靠軍事行動所能生效,民間對朝代的信心,常有左右全局的可能。在這裏我們也可以斷言蒙古人的元朝沒有通這一磁。要不是過去的紀錄太壞,人心離散的話,順帝這一朝,有
(此是伯顔之侄非康裏
)的領導力量,修遼金宋三史,修賈魯河,使黃河入故道,又有擴廓帖木兒的軍事領導力量,朝廷又一度使方
珍降伏,恢複海運,看樣子並不是全無中興的希望。
順帝朝覆亡的近因,由于財政破産,政府所發的紙幣貶值,災荒時無法適時救濟。1351年農民叛變,延及今日的安徽河南湖北各,將南北的交通截斷,于是鹽徒張士誠乘機占領東南産米的地區,海盜方
珍則阻止了向北的海運。元軍能作戰的只有孛羅帖木兒和擴廓帖木兒。後者原名爲王保保,因他姑父察罕帖木兒作義子才取蒙古姓名。這時候元軍也就是就地招羅人馬、饷饋士卒、收納叛軍。孛羅和察罕又因爭山西的地盤內讧而動幹戈。那原來以強悍稱的蒙古騎兵和探馬赤軍(蒙古以外的人種所組織)這時何在?一個最簡捷的答複,則是幾十年來,他們只有特權,沒有經常的功用,大部人員
籍改行,所存在隊伍也多虛籍,而且饷項也沒有經常的供應,不僅中
的腹地如此,內外蒙古的根據地也一時動員不起來。一個顯著的例子,則是農民軍有一支其領導人稱爲“關先生”者,以遊擊的方式,先攻保定不下,就西向取大同,又出塞占領上都,“焚官阙,留七日”,後來更入東北,至遼陽涉高麗,再折回又威脅上都,最後才給孛羅帖木爾南擊降,可是如入無人之境已6年。
元朝的最後十年內,宮廷多謀,能作戰的將領則被
死,也和多數民族所主持之朝代覆亡如出一轍,最後只剩了一個擴廓帖木兒(他的名字意爲青鐵),朱元境也稱他爲“奇男子”,可是爲時已晚,只能隨著“北元”的流亡政府,效忠于塞外。
中的“第二帝
”經過北魏北齊北周和隋的經營,有了唐朝的發揚光大,又經過五代十
的地方分權,和宋之再統一。元朝的試驗,又沒有産生任何積極
的結果。等到朱元璋組織明朝時,他一方面好像行動自由,全帝
由他擺布;一方面他的視界,也仍受近千年來曆史衍進的限製,因之他的作爲,也仍無法超時代的發展了。
《赫遜河畔談中國曆史》全本在線閱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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