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靜觀人生萬物皆靈上一小節]上,好象挂著幾萬串嫩綠的珠子,在溫暖的春風中飄來飄去,飄出許多彎度微微的s線來,覺得這一種植物實在美麗可愛,非贊它一下不可。
聽人說,這種植物是最賤的。剪一根枝條來在地上,它也會活起來,後來變成一株大楊柳樹。它不需要高貴的肥料或工深的壅培,只要有陽光、泥土和
,便會生活,而且生得非常強健而美麗。牡丹花要吃豬肚腸,葡萄藤要吃肉湯,許多花木要吃豆餅;但楊柳樹不要吃人家的東西,因此人們說它是“賤”的。大概“貴”是要吃的意思。越要吃得多,越要吃得好,就是越“貴”。吃得很多很好而沒有用
,只供觀賞的,似乎更貴。例如牡丹比葡萄貴,是爲了牡丹吃了豬肚腸只供觀賞,而葡萄吃了肉湯有結果的原故。楊柳不要吃人的東西,且有木材供人用,因此被人看作“賤”的。
我贊楊柳美麗,但其美與牡丹不同,與別的一切花木都不同。楊柳的主要的美點,是其下垂。花木大都是向上發展的,紅杏能長到“出牆”,古木能長到“參天”。向上原是好的,但我往往看見枝葉花果蒸蒸日上,似乎忘記了下面的根,覺得其樣子可惡;你們是靠它養活的,怎麼只管高踞在上面,絕不理睬它呢?你們的生命建設在它上面,怎麼只管貪圖自己的光榮,而絕不回顧在泥土中的根本呢?花木大都如此。
甚至下面的根已經被斫,而上面的花葉還是欣欣向榮,在那裏作最後一刻的威福,真是可惡而又可憐!楊柳沒有這般可惡可憐的樣子:它不是不會向上生長。它長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長得高,越垂得低。千萬條陌頭細柳,條條不忘記根本,常常俯首顧著下面,時時借了春風之力,向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
吻。好象一群活潑的孩子環繞著他們的慈母而遊戲,但時時依傍到慈母的身邊去,或者撲進慈母的懷裏去,使人看了覺得非常可愛。楊柳樹也有高出牆頭的,但我不嫌它高,爲了它高而能下,爲了它高而不忘本。
自古以來,詩文常以楊柳爲春的一種主要題材。寫春景曰“萬樹垂楊”,寫春曰“陌頭楊柳”,或竟稱春天爲“柳條春”。我以爲這並非僅爲楊柳當春抽條的原故,實因其樹有一種特殊的姿態,與和平美麗的春光十分調和的原故。這種姿態的特點,便是“下垂”。不然,當春發芽的樹木不知凡幾,何以專讓柳條作春的主人呢?只爲別的樹木都憑仗了東君的勢力而拚命向上,一味好高,忘記了自己的根本,其貪婪之相不合于春的精神。最能象征春的神意的,只有垂楊。這是我昨天看了西湖邊上的楊柳而一時興起的感想。但我所贊美的不僅是西湖上的楊柳。在這幾天的春光之下,鄉村
的楊柳都有這般可贊美的姿態。西湖似乎太高貴了,反而不適于栽植這種“賤”的垂楊呢。
去年除夜買的一球仙花,養了兩個多月,直到今天方才開花。
今春天氣酷寒,別的花木萌芽都遲,我的仙尤遲。因爲它到我家來,遭了好幾次災難,生機被阻抑了。
第一次遭的是旱災,其情形是這樣:它于去年除夕到我家,當時因爲我的別寓裏沒有仙花盆,我特爲跑到磁器店去買一只純白的磁盤來供養它。這磁盤很大、很重,原來不是
仙花盆。據磁器店裏的老頭子說,它是光緒年間的東西,是官場中請客時用以盛某種特別肴馔的家夥。只因後來沒有人用得著它,至今沒有賣
。我覺得普通所謂
仙花盆,長方形的、扇形的,在過去的中
畫裏都已看厭了,而且形式都不及這家夥好看。就假定這家夥是爲我特製的
仙花盆,買了它來,給我的
仙花配合,形狀
彩都很調和。看它們在寒窗下綠白相映,素豔可喜,誰相信這是官場中盛酒肉的東西?可是它們結合不到一個月,就要別離。爲的是我要到石門灣去過
曆年,預期在緣緣堂住一個多月,希望把這
仙花帶回去,看它開好才好。如何帶法?頗費躊躇:叫工人阿毛拿了這盆
仙花乘火車,恐怕有人說阿毛提倡風雅;把他裝進皮箱裏,又不可能。于是阿毛提議:“盤兒不要它,
仙花拔起來裝在餅幹箱裏,攜了上車,到家不過三四個鍾頭,不會旱殺的。”我通過了。
仙就與盤暫別,坐在餅幹箱裏旅行。
回到家裏,大家紛忙得很,我也忘記了仙花。三天之後,阿毛突然說起,我猛然覺悟,找尋它的下落,原來被人當作餅幹,擱在石灰甏上。連忙取出一看,綠葉憔悴,根須焦黃。阿毛說:“勿礙。”立刻把它供養在家裏舊有的
仙花盆中,又放些白糖在
裏。幸而果然勿礙,過了幾天它又欣欣向榮了。
是爲第一次遭的旱災。
第二次遭的是災,其情形是這樣:家裏的
仙花盆中,原有許多
澤很美麗的雨花臺石子。有一天早晨,被孩子們發見了,
仙花就遭殃:他們說石子裏統是灰塵,埋怨阿毛不先將石子洗淨,就代替他做這番工作。他們把
仙花拔起,暫時養在臉盆裏,把石子倒在另一臉盆裏,掇到牆角的太陽光中,給它們一一洗刷。雨花臺石子浸著
,映著太陽光,光澤、
彩、花紋,都很美麗。有幾顆可以使人想象起“通靈寶玉”來。看的人越聚越多,孩子們尤多,女孩子最熱心。她們把石子照形狀分類,照
彩分類,照花紋分類;然後品評其好壞,給每塊石子打起分數來;最後又利用其形
,用許多石子拼起圖案來。圖案拼好,她們自去吃年糕了;年糕吃好,她們又去踢毽子了;毽子踢好,她們又去散步了。直到晚上,阿毛在牆角發見了石子的圖案,叫道:“咦,
仙花哪裏去了?”東尋西找,發見它橫臥在花臺邊上的臉盆中,渾身浸在
裏。自晨至晚,浸了十來小時,綠葉已浸得發腫,發黑了!阿毛說:“勿礙。”再叫小石子給它扶持,坐在
仙花盆中。是爲第二次遭的
災。
第三次遭的是凍災,其情形是這樣的:仙花在緣緣堂裏住了一個多月。其間春寒太甚,患難疊起。其生機被這些天災人禍所阻抑,始終不能開花。直到我要離開緣緣堂的前一天,它還是含苞未放。我此去預定暮春回來,不見它開花又不甘心,以問阿毛。阿毛說:“用繩子穿好,提了去!這回不致忘記了。”我贊成。于是
仙花倒懸在阿毛的手裏旅行了。
它到了我的寓中,仍舊坐在原配的盆裏。雨過了,不開花。
驚蟄過了,又不開花。阿毛說:“不曬太陽的原故。”就掇到陽臺上,請它曬太陽。今年春寒殊甚,陽臺上雖有太陽光,同時也有料峭的東風,使人立腳不住。所以人都閉居在室內,從不走到陽臺上去看仙花。房間內少了一盆
仙花也沒有人查問。直到次日清晨,阿毛叫了:“啊喲!昨晚
仙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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